靈山神脈，因信仰而生，庇佑生靈。
    自古以來，神山之脈皆隻獨屬當任山神一人，從無例外。
    可如今的寧……卻是想為了應昭的經脈，將神脈拱手相讓。
    茲事體大，應昭斷然拒絕。
    寧仍是不大甘心，追問道：“這已經是最後的辦法了，你難道真的不願為了你的族人試一試嗎？”
    應昭眼神深邃，正襟危坐，嚴肅道：“寧，我知道你的好意，我也的確放不下族人，但這並不意味著，要犧牲你的靈山。”
    “你我結為道侶，約定終身相依，但你我皆有自己的使命，你之靈山，我之應龍族，兩者皆不可失。我不會為了一己私利，將靈山也拉入凡塵混沌之中。”
    “更何況，”應昭的話尖銳異常，他知道隻有用這樣含著利刺的言語才能打消寧心中荒唐的念頭，“自古神山屬山神，我若接納神脈，那你又算是什麼呢？”
    “你說要守護靈山，可若靈山生靈知道你將神脈交由外人，那他們又會作何感想呢？”
    “我……”寧垂眸，心知應昭所說句句屬實，無法反駁，“我知道了。”
    應昭合眼，雙手攬著寧，薄唇貼在他光潔的頰邊，靜靜地呼吸著屬於對方的幽然氣息，心中繁亂。
    他舍不下族人，也不願折損靈山，魚與熊掌不可兼得，他隻能擇其一。應昭掌管應龍一族千年，如今這般境地卻是頭一遭。
    應昭在心中長歎。此情此景，隻得聽天由命——隻望他的族人能爭氣些，莫要甘心成為應僬手中棋子。
    ……
    於記憶之海外觀看此間記憶的應昭知道，他的經脈最終會恢複如初。
    但是，在被修改過的記憶中，他卻從未細細想過，自己為何會以那樣慘烈、近乎於自毀的方式回到世人眼前。
    也或許，是因為這段往事被抹去之後，記憶之海留下的空洞實在難以彌補，因而，隻能編織出一個不堪回首的過去，令他心慌、令他不願回首，如此，方能掩蓋寧的存在。
    ……
    真正的記憶，其實更像是一個巧合。
    那一日，大荒地動，石門震蕩。
    寧感受到靈山與大荒相交處的異樣，前去查看。
    而當傍晚時分，寧踏星光歸來時，他帶來了一個消息。
    地動的震心，正是那座紅蘭開遍的無主之山。
    那位前輩或許早已預見了此番劫難，當寧踏入此地，以自己的力量對抗地動時，他竟然從廢墟之中，找到了來自百年之前的殘影與傳承。
    她深知自己身處戰火，終將絕於神山，便將自己畢生所累積的功法與秘傳深埋於下，等待一個契機，將其傳於後來之人。
    如今，契機已到。
    於遍地紅蘭中，寧徹底送別了她。
    同時，也在那些浩瀚如海的傳承之中，找到了應昭的一線生機。
    神跡賜福。
    削經去骨、魂拜神山，以此祈求上古時代散落於神山的神跡庇佑，洗煉肉身。
    這是個極度殘酷的禁術，源於洪荒、藏於大荒，兜兜轉轉間，卻被寧從塵封之中翻出，重現於世。
    ……
    應昭接受了這個法子，哪怕會將自己置於危難，他也並不動搖半分。
    此法以山神之血為引，也自當由山神主事，為虔誠之人引渡。
    當血肉被一點點劃開時，應昭能夠感受到執刀之人手中的顫抖，似有溫熱的淚滴滑落，滴在龍鱗之上，帶來點點轉瞬即逝的暖意。
    應昭想要睜眼，再看一看寧的臉，想要伸手，再碰一碰寧的肌膚，想要張嘴，再說一句安慰，想要側耳，再聽一聲愛語。
    可是，他不能了。五感早已喪失，作為供奉，獻與神跡，隻餘下於黑暗中無限放大的恐懼與痛楚，如海內連綿不絕的群山一般，一浪又一浪地將獻祭之人吞沒。
    和著血肉的龍骨暴於身外，根根分離，祭與神明。
    魂魄飄蕩，結下契約。
    自此，禮成。
    神光大亮，神跡現世。
    骨肉回歸，五感重現，經脈恢複如初，靈力回轉。
    從今往後，應昭將成為靈山神跡之戍衛，同生共死。
    ……
    滿地血跡仍在，應昭手握神光附著的長刀，重回人世，於祭壇之下，找到了蜷縮在陰影之中的寧。
    相顧無言，唯有淚千行。
    此時，已是初夏，夜間微風已染上了悶熱，遠處蟬鳴陣陣，帶來盛夏的序音，近處殘花飄落，昭示著春日的逝去。
    此時正是辭舊迎新，將繁花覆蓋，隻餘下滿眼蔥蘢。
    “我回來了，”應昭揩去寧眼角殘淚，語帶柔情，“我的山神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