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內與大荒三年通使一遭，到今日，已是恰好第十次。
    近年凡間紛亂漸起，天子式微，連帶著曾經依附於皇權的鎮邪司也漸漸沒了威風，其中有些心思活絡的便在此時露出了馬腳，想要淩駕於凡人朝廷之上，又有不少保守派極力擁護天子，雙方勢力鬧得不可開交。
    鎮邪司內部尚且一團亂麻，又哪裏有功夫去管什麼大荒呢？
    因而，應昭這一次不過是走個過場，去一趟權當是了個差事罷了。
    再說寧這一邊，因著寧這些年深居靈山，未曾出世，他其實早已卸下了所謂的副使職務，照理是不必負責應昭這個正使的事宜的。
    但是，寧從不缺席。
    一如當年初識，他為他開啟封印，替他鎮守石門。
    然而這一次，應昭本能地發覺，似乎有什麼地方和從前不一樣了。
    可是，應昭一時看不出所以然來。
    直至臨行，應昭踏入春蘭叢生之地時，寧忽地叫住了他。
    “應昭！”寧的聲音中夾雜著些莫名的慌亂。
    應昭回頭，以眼神詢問。
    寧快步上前，幾乎是一路小跑地到了應昭的身前。
    他從袖口拿出一物，將其交到了應昭的手中。
    應昭低頭一看，是那塊代表正使身份的建木令牌。這塊令牌本就無甚用處，他們看的從來不是正使的身份，而是應昭本人。再者，這令牌源自鎮邪司，應昭心底裏不願帶著這東西，早在多年前便交由寧保管了。
    應昭眼中疑惑，卻聽寧解釋道：“我近日來心中總是不寧，冥冥之中覺得此番出使有些不同尋常。我於月圓之日用神識探問神木後，祂指向了這塊令牌。”
    寧的眼裏含著些期望：“帶上吧，就當……是為了讓我心安吧。”
    應昭看著寧這副擔憂的模樣，眼眸微動，點了點頭，將令牌收入袖中。
    寧轉而一笑，湊近了些，應昭甚至能夠感受到他細碎的發絲拂過頸間的微小癢意。
    “保重，望一路平安。”寧的聲音那般輕柔，一如今日的風，將唇角吹拂揚起。
    應昭喉頭微動，橙黃的眸子裏染上了些許的醉色。美人如酒，直催人醉。
    “寧。”應昭壓低了聲線，帶著淡淡的啞意，又含著沉沉的情愫。
    “等我回來……”應昭猶豫了片刻，隨後下定了決心，在寧的耳邊斷然道，“我有些話想與你說。”
    寧的眸子閃了閃，似有詫異轉瞬即逝，隨即又被笑意填滿。
    “好啊，”寧的眉眼彎彎，清亮道，“我會一直、一直在這裏，等著你親口告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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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應昭的話終究沒能說出來。
    一天之後，應昭倚在山洞冰冷的石壁上，右手死死地捂住左肩駭然血洞，卻怎麼也止不住那不斷流淌的鮮血。
    本是溫暖春日，可山洞裏的氣溫卻低得駭人，應昭沒呼出一口氣，便會在空中凝出濃厚的白霧來，再落在他的眼睫和眉毛之上，結成厚厚的霜花。
    應昭的臉色越發蒼白了，他雙眼緊閉，靜靜地感受著體內靈力的流逝，丹田空虛，經脈寸斷。此時的他別說呼風喚雨，恐怕就連這片山洞也走不出去了。
    應昭的心中忽地湧起了強烈的不甘——他一生叱吒，誰能料到，竟會在此魂斷異鄉。
    若早知道如此，倒不如死在大荒的圍攻之中，也能落得個不屈之名。
    “大荒……”應昭心底默念著這二字，，嘴角忽地勾起一個嘲諷的笑。
    他倒是真沒料到，他們竟如此有耐心，也如此有魄力，征召彙聚那樣多的神裔，隻為了圍殺他。
    他戰了不知多久，就連手中那柄龍角長刀都因過渡灌注靈力而斷裂。他渾身浴血，哪怕是龍鱗化作的戰衣都在接連不斷的攻勢之下片片剝落。他甚至來不及做出防禦，便有如雨般的尖利攻擊劃破空氣，徑直刺向他的胸膛。
    盡管應昭已經盡力阻擋，但匆忙打開的屏障終究還是沒有將其盡數擋下，伴隨著屏障破碎的金光，應昭的身上瞬間多出了幾個血洞，血花飛濺。
    眾人都看出，應昭已是強弩之末。
    最後他是如何逃出來的呢？應昭已然不大記得清了。
    他隻記得，是有道柔光在眼前閃過，將應昭整個人都覆蓋。
    那道光中的氣息很熟悉，含著淡淡的草木氣味，應昭的心中安靜了下來。
    腦中有個模糊的聲音響起，指引著應昭找到了薄弱之處。
    他憑著一口氣，以燃燒渾身經脈的代價，竟是硬生生地殺出了一條血路來。
    隻可惜，應昭終究是走不動了，隻得闖入冰冷山洞，頹然倒地。
    或許，這便是他的命了吧。
    應昭這樣想著，意識墮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