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0章:追星逐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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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大夫年事已高,精力有限,施針開方後,就讓啞郎留下照看,以防萬一。
餘先生親自送他出門。
墨青席和沈虞城也正是這個時候趕回來,前者忙不迭地問:“老師,大人怎麼樣了?”
餘先生回答:“還沒醒,你去看看吧,虞城煎藥。”
沈虞城剛喘了口氣,隻得再度奔跑起來:“是。”
墨青席剛走幾步,回頭看了眼餘先生,定了定心,咬牙把話吞下。
他想問餘先生,是不是許長河出了什麼事。
許承身體一直硬朗,不見有什麼舊疾。
他暈倒在書房,那就是在處理公務或是文書之類的活。
急火攻心,極有可能是看了什麼信件,一時接受不能。
能給許承傳信又把他刺激成這樣的,隻能是與他息息相關之人或事。
墨青席越不願往這個方向想,那陰寒的苗頭就越心底鑽。
啞郎尚在房中照看許承,墨青席神情恍惚地推門而入,絆到門檻,趔趄著扶住了門框才穩住身形。
啞郎起身過去,打了個手勢:你沒事吧?
墨青席低聲詢問:“現在方便探望嗎?”
啞郎點了點頭,請他進了裏間。
床榻之上,許承麵如死灰。
墨青席看了一眼就把視線移開了,六神無主摸到桌麵,撐著身子緩緩坐下。
啞郎給他倒了杯水。
墨青席沒喝,惶恐地喃喃道:“我爹死前,也是這般……”說著,他又猛地扼住話頭。
他怎麼能這麼說?
墨青席連忙抓住啞郎的手,茶水被他的力道震得飛濺出來。
“一定要讓他康健起來。”墨青席哀求道:“不能讓他有事,許大人清廉愛民,是個好官!”
最重要的,他是許長河的父親。
他不能讓許長河和自己一樣經曆喪父之痛。
啞郎把茶杯放下,又輕拍著墨青席的背,安撫他的情緒。
等墨青席稍稍冷靜下來,他才緩慢打著手語:隻要好好調養,能恢複,不過要保持心情舒暢。
墨青席深知自己在這裏許承必然是不能心情舒暢了,他撇下啞郎走到屋外,無力地靠在了廊柱上。
餘先生送完人回來,見墨青席麻木地杵在門口,便將人喊到了跟前。
墨青席走過去,無措道:“……老師。”
餘先生問他:“看過大人了嗎?”
“嗯。”墨青席回答:“大人還沒醒,我……再待會兒就走。”
餘先生故作不解:“怎麼?”
墨青席低下頭:“大人見著我,說不定會大動肝火,病上加病。”
“你還沒這份量。”餘先生從袖中掏出一張捏皺的信箋,遞給墨青席:“這是病因。”
墨青席接信的手不可抑製地顫抖起來。
京中來信,許家遭難。
寫信的是許長川,他告知噩耗的同時把罪狀也謄寫清楚——
許長河於東宮行刺儲君,未遂,重傷太子,以下犯上,其罪當誅。
看到這一行,墨青席頭腦發懵,險些沒站穩摔倒。
餘先生伸手要扶,卻見墨青席又聚精會神往下看去。
聖上念及許家幾代忠良,又有許老太師的恩德在前,減其死罪,待春祭之後,杖刑五十,流放三千裏,配役三年。
立儲詔書年前堪堪落定,太子入住東宮不到半月。
許長河就是瘋了也不會拖著全家去死。
墨青席死也不信:“一定有問題!他好端端刺殺什麼儲君!春祭……春祭還有多久?!”
餘先生歎聲道:“半個月。”
算上今天也就隻剩十四天。
墨青席終於知道信箋為什麼會皺皺巴巴的了,許承看完信之後,一定也是現在的反應,難以置信,悲痛欲絕。
但他把信撕了,丟開,毅然決然奔了出去。
餘先生望著他遠去的背影,又是一聲長歎。
……
許承子夜被渴醒,啞郎在外間的榻上休息,墨青席則是在床下打了個地鋪。
水杯就在床頭擺著,許承伸手去夠,結果碰出了聲響。
墨青席驚醒過來,他合衣躺著,根本沒睡多久,慌忙起身去幫許承拿茶杯。
許承用茶水潤了潤嗓子,屋裏太靜,他隻得多此一問:“你怎麼來了?”
墨青席給許承掖好被角:“虞城來找我,說您病了。”
許承審視著墨青席,若無其事道:“我年紀大了,生一場小病而已,你不必緊張,回去歇著吧。”
“我爹一開始也是小病,最後,我眼睜睜看著他咽氣。”墨青席眼眶泛紅:“大人,讓我在這裏陪您一晚吧,就一晚,之後我絕不再來打攪。”
許承狐疑:“餘先生是不是跟你說了什麼?”
“老師說大人是積勞成疾,需要靜養。”墨青席在許長河的熏陶下,逐漸掌握了隨口扯謊的要領。
許承拗不過她,且躺了一天,實在睡不著,反倒餓得慌:“有什麼吃的嗎?”
墨青席把放在火爐上煨著的藥粥端過來,用勺子舀起,等沒那麼燙了,再喂到許承嘴邊。
熟練細心得令人心疼。
許承喝了半碗,便搖頭讓墨青席放下。
他多希望墨青席是他兒子,不是許長河那個畜牲!
墨青席擱了碗,去把暖爐搬來,離許承近一些。
許承招手道:“別忙活了,過來坐這兒。”
墨青席放置好暖爐,挨著床沿坐下。
“除了玉曼公主,長河從不和女兒家親近,別人稱讚我們家風嚴謹,教得好,現在回頭看,都是我們自作孽。”
許承沒道出其中因果,而是握住墨青席的手,許諾道:“不論是你們守住了十年之期,亦或結局不盡人意,我都保證,定不會刻薄、虧待你,若許家門庭依舊,我便收你作義子,許家家業,有你一份。”
墨青席退步跪下:“大人,我一介草民,受不得這樣的恩惠。”
“長河雖有雀目,但眼光很好。”許承抬起手掌放在他頭頂,輕輕摩挲:“在我發覺之前,他應該就喜歡你很久了。”
知子莫若父,許承對墨青席的品格有十足的把握,如果沒有許長河的糾纏,墨青席絕不會僭越。
“青席,你可以怪我狠心,隻是你們太年輕了,餘生漫漫,難保你和長河不會後悔。”許承說著說著,忽然老淚縱橫,梗咽起來:“我要是沒趕他回去,或許就不會……”
以為墨青席還不知情的許承當即咬住舌頭,話到嘴邊,又被他和著淚吞了回去。
許長河嬌生慣養,流刑發配,無異於是白發人送黑發人。
這才是心結所在。
墨青席將定神用的香點上,又給許承擦淚:“大人,你說的沒錯,長河還小,還有好長一輩子要活,他終有一天能明白你的苦心。”
許承悲從中來,抓著墨青席痛哭流涕。
啞郎聽到哭聲,慌忙醒來,抱著藥箱過去查看情況。
墨青席輕聲安慰著許承,一遍遍跟他說:“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在藥香和啞郎的湯劑輔佐下,許承睡得還算安穩。
墨青席打來清水為他拭去臉上斑駁的淚痕。
啞郎筆劃道:天快亮了,你休息去吧。
墨青席抬頭看了一眼,將許承的手輕輕放回被褥中,撩下床帳,回身對啞郎說:“照顧好大人。”
啞郎連忙點頭。
墨青席悄聲離開,尚且黯淡的天色下,他步入馬廄,眼中盛著從未有過的清明。
金鈴馬雙耳抖動,見他過來,開始躁動不安,激動地刨起了蹄子。
墨青席做了個噤聲的手勢,他將昨日就掛在棚柱上的包袱背上,牽馬出了縣衙。
小門外,餘先生和沈虞城等候多時。
墨青席知道自己瞞不了餘先生,上前辭行:“老師,我非去不可。”
餘先生理解墨青席,乃至感同身受。
他不想墨青席重蹈自己的覆轍,抱憾餘生。
“這些盤纏你拿著。”餘先生將一袋碎銀交予他:“京城迢迢,總有你使錢的地方,案件涉及儲君,公子會被關在大理寺監牢,你要見他,困難重重。”
墨青席沒有推拒,抓過錢袋翻身上馬。
“駕!”
養精蓄銳多日的金鈴馬發出高亢的長嘯,鐵蹄擲地有聲,絕塵而去。
徐徐清風送他離城,虞城縣的街道再次回蕩起了悅耳清脆的金鈴響。
……
春祭祈福,百官隨行,浩浩湯湯,長街萬人空巷。
皇城內,東宮倚窗的香爐青煙嫋嫋。
年少的儲君跪坐在側,闔著眼,伸手勾勒漏窗上精致的雕花,力道之大,在上麵留下了指印。
光束傾泄,他歪頭輕撚指尖上沾染的紅漆,卻怎麼都搓不幹淨。
他忽而問侍候榻前的小太監:“什麼時辰了?”
有些走神的小太監連忙伏地:“回殿下,甲辰時。”
春祭的隊伍早已出發,這會兒應該快到南郊了。
儲君摸到腹側滲血的傷口,口吻平淡道:“去趟大理寺,找到行刑的人,言明是我讓他手下留情,下手輕點,人要是死在牢裏了,我唯他是問。”
“是。”小太監畢恭畢敬往外退。
“等等。”儲君道:“備一份長河愛吃的點心,帶給他。”
“……遵命。”
空蕩的寢殿裏,彌漫著悠悠桃木香。
“長河,我給你過你機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