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7章:熊熊宿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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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落秋已深,瑟瑟北風刮在臉頰上,如薄刃削麵。
許長河將火炭裝進手爐中,捧著去找墨青席。
墨青席已經忙活了幾個晝夜,趕工完成了訂製的硯台。
起初在選材上,他費了太多心思。
顧客是一位來年開春要上京趕考的舉人,墨青席要價不高,手藝精湛,在虞城縣有口皆碑。
墨青席從未想過一定要以此為生,他不是父親那般守舊之人。
隻是人家專程找上門來,他也二話沒說接下了活兒。
許長河心疼墨青席那雙如玉的手,描金山水銅爐和銀絲炭是許長川自京城帶來的,眼見就要入冬,生怕他凍壞了,遂早早拿了出來。
許長河在外頭喊了聲,墨青席放下刻刀,去給他開門。
一股暖意淌入沾滿石料粉末的掌心中。
“給你。”許長河笑容燦爛:“暖暖手。”
墨青席側過身:“進來說吧。”
許長河搓了搓手,往裏邁步,開玩笑地問:“你不怕我搗亂啊?”
“差不多了。”墨青席把門關上,揣著手爐走回桌前:“一會兒打磨完,便能塗刷蜂蠟。”
許長河不懂製硯工藝,但他看過珍品無數,所以對這塊硯台的評價極為委婉:“用料次了點。”
墨青席重新坐下,把手爐放在一旁,拿起硯台繼續細細打磨:“是我學藝不精。”
許長河連忙解釋:“我沒說你做得不好,你別生氣。”
墨青席卻笑了下,用眼神示意他也坐下,“我沒生氣,隻是長久未練,手生罷了,且我本就不如我爹經驗老道,功夫不到家,好與不好,一目了然。”
“一分價錢一分貨,我知道你沒收多少錢,想讓他寒門學子多幾個子兒當路費。”許長河雙手交疊枕著下巴趴在桌上,望著墨青席的神情可謂深情款款。
墨青席眉眼溫和,問他:“我送你的硯台,有好好保養嗎?”
這個許長河還刻意去問過餘先生,他現在習字都是用那硯台,點頭如搗蒜:“嗯!”
墨青席頓覺新奇:“你今日怎麼了?”
乖巧可人得不似許長河。
許長河悄聲道:“我爹出去查案了。”
墨青席打磨細節處的指尖停住:“有案子?”
許承居然沒喊他。
“這麼冷的天,我爹看你廢寢忘食做硯台,就沒讓你跟著。”許長河告訴他:“一樁失火案,火勢已滅,無人傷亡,隻是財物損失,我爹去了解情況。”
墨青席疑惑:“這幾天濕寒交錯,怎會失火?”
許長河不以為意:“打翻炭盆、明火取暖、爆竹煙花……不都是火源麼。”
墨青席不放心,放下了手頭的活兒,用絹布擦拭指尖:“一起去看看。”
許長河哀嚎:“啊?”
墨青席不給他撒潑的機會:“或者你在家待著。”
許長河拍桌而起:“去!”
金鈴馬踏過青石磚地,許長河的披風隨風揚起,將他身後的墨青席護得嚴嚴實實。
許承站在一片廢墟中認真勘察,跟來的衙役把哭暈過去的香燭店老板抬走。
年關將近,本該生意興隆的香燭店如今更是血本無歸。
隻是這香燭店位置偏僻,背陽麵陰,地都是潮的,如何在一夕之間燒得一幹二淨?
許承尚在思索,那叮叮當當的鈴聲就闖入耳畔,攪得他心煩意亂,不由自主擠按穴位緩解頭疼。
許長河勒住韁繩立馬於火場前,喊了聲:“爹。”
“別叫我。”許承甚至都不想看到他:“你跑來幹什麼?”
“青席說要來。”許長河掀開披風,露出了悶紅臉的墨青席。
墨青席還捂著手爐,局促道:“大人,是我說案情為重,才讓長河帶我來的。”
這話蒙不過許承,卻也是給了他一個台階。
墨青席走過去時,許承繃著臉提醒:“當心腳下。”
許長河把馬牽去拴好,然後急匆匆跑來,滑了一跤,手舞足蹈起來,被墨青席一把抓住了胡亂撲騰的胳膊,將他扶穩。
“什麼東西?”許長河蹲下來,摸了摸焦黑的磚縫,沾了一手粘膩的糊狀物。
許承過來訓他:“不是讓你小心了嗎?!”
“爹。”許長河把手伸到他眼前:“你看這是什麼?”
許承湊近聞了聞:“膏油?”
這類油脂常用作燈油,香燭店有賣並不稀奇。
墨青席將手帕遞給許長河擦手,同時環顧四周,掃視著圍觀的群眾。
許承這才注意到墨青席托著的暖手爐,隨即擰眉看了眼許長河。
許長河擦完手抬頭,正好對上他爹探究的視線,莫名其妙:“我臉上有什麼嗎?”
“沒什麼。”許承轉頭,對墨青席道:“店老板送去附近的醫館安置,他若是醒了,且情緒穩定,就問得詳細些。”
墨青席一點就通,頷首應道:“是。”
許長河將擦完手得帕子塞進懷裏,想跟著墨青席去,被許承拽住了:“你給我老實待著。”
許長河眼睜睜看著墨青席遠去,氣憤道:“我這段日子還不夠老實嗎?”
“那就持之以恒。”許承將他摁在身邊,不讓他再亂跑。
等墨青席問完話回來,許長河已經凍得兩耳通紅。
“大人。”墨青席行禮的同時不著痕跡地將手爐放在了許長河掌中,他躬身道:“還需一件佐證之物,便能升堂審問了。”
許承訝異:“這麼快?”
雖然許承也從種種痕跡中察覺到是有人刻意縱火,但還沒來得及仔細推敲。
許長河積極道:“那我陪你去取,爹你先回縣衙準備吧。”
許承豈能讓他得逞,“別跟著瞎摻和。”
“不是……爹你什麼毛病?”許長河忍無可忍:“非不讓我和青席一塊兒辦案。”
大庭廣眾之下,許承也不好把話講太難聽,隻是墨青席已經猜到了其中深意:“長河,你隨大人回去,天寒地凍,他是擔心你。”
許承順著墨青席搭好的梯子往下走,捏了下許長河的肩膀:“穿這麼少還在外麵晃悠,我能放心嗎?”
許長河委屈地癟起嘴,過了會兒,他把手爐給墨青席:“我拿著也不好騎馬。”
墨青席在許承的注視下從容接過。
許承留了一個衙役給他。
墨青席在縣衙人緣不錯,大家都很欣賞他的才智,小衙役和他前往香燭店老板的家,好奇地問:“青席哥,你是知道縱火者是誰了嗎?”
“嗯。”墨青席的心緒正被另一件事牽動,神態顯得有些漫不經心。
小衙役心癢難耐:“能與我說說嗎?”
“火勢自下而上,顯然火源在地上。”墨青席一心二用分析道:“然而排查後並未發現具體的引火點,且火場殘留物件中,有一樣東西不合常理地焚燒殆盡。”
小衙役壓低聲音:“是什麼?”
墨青席答:“拖把。”
“……拖把?”小衙役懵了:“拖把被燒了有什麼不合常理?”
“香燭店老板說他每日都讓夥計在拖地,一日兩次。”墨青席指點道:“開店與打烊前各拖一回,而昨晚大火是在打烊後不到半個時辰內忽然而起,如此天氣,一場大火過後,拖把棍還留了一截,滴著水的部分卻燒得不留痕跡,你覺得是為什麼?”
小衙役似懂非懂道:“那部分更好燒……”他忽的福至心靈:“也就是說,滴的不是水而是膏油一類可燃的!”
而拖把是夥計用的,所以一直沒出現的夥計最有嫌疑!
“沒錯。”墨青席說:“要積攢出那麼多火油,並神不知鬼不覺塗在鋪子地磚上,非一日之功,現在我們要去店老板家中取賬本。”
如果是夥計偷盜火油,那賬目上必然會留有蛛絲馬跡。
小衙役不禁佩服:“青席哥你好厲害!”
這麼短的時間,就能破案。
墨青席搖頭:“在證據確鑿之前,不可妄下定論。”
再拐過一個巷口就是香燭店老板家了。
香燭店老板早他們一步回家找賬本,大門虛掩。
小衙役抬手叩門,沒人應聲,便推了一下。
院中,店老板麵朝下倒在屋門口,不省人事。
兩人連忙上前查看,小衙役驚慌失措:“他死了嗎?”
墨青席蹲下探了探鼻息:“沒有,被人打昏了。”
門外有人迅速掠過,腳步沉沉。
小衙役拔腿就追:“哪裏跑!”
墨青席將店老板扶進屋,蓋好被子,當他聽到鞋底碾過沙礫細微的摩擦聲,警惕地回身,隻見一張浸透藥汁的棉布迅速蒙上了口鼻。
手爐掉落腳邊,墨青席四肢綿軟,癱倒在地。
……
點點涼意灑在眼睫上,迫使墨青席睜開眼。
他手腳被縛,眼前是飄著白絨的河川。
下雪了?
墨青席抬起頭,昏霾的天空下,裹著一件破襖的小矮個在吭哧吭哧打著繩結。
他在圍觀的人群裏見過此人。
“你是香燭店的夥計。”墨青席無力道:“是你放的火。”
“對,那又怎樣?”夥計恨得牙癢癢:“他活該!你既然要幫他,就替他去死吧。”
店老板一身膘,以夥計的身高,還真拖不動。
墨青席驚覺他是要把自己沉河,在風中淩亂道:“你若有冤屈,可以上縣衙與縣令大人說,我們會為你伸冤。”
“我沒什麼冤屈,隻有滿肚子怨氣!”夥計係好死結,咬牙切齒道:“那狗娘養的東西整日想方設法克扣工錢,對我非罵即諷,我是矮,但也不是他口中的殘廢,我就是要他傾家蕩產!你們幫他,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藥力未消,墨青席掙紮無果,隻能好言相勸:“你想清楚,現在還能回頭。”
“我不聽你放屁!”夥計直接把墨青席甩入了滔滔河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