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6章:年年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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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找到租船的地方,孟家的船還停在岸邊,無人敢靠近。
負責撐船過去湖中心並帶回孟斯文的船家說:“早上去的時候,孟家少爺就漂船邊上,給我嚇得命都要去半截了。”
許長河問:“那他屍體邊上有竹竿嗎?”
船家回想道:“是有根長竹竿,但沒在邊上,離得有些距離。”
墨青席踏進船艙查看,範少爺小心翼翼跟過去:“有何蹊蹺?”
就是因為沒有蹊蹺,墨青席才愁眉不展。
沈虞城不會水,站在湖邊安靜等待。
許長河又和船家聊了幾句,進到船艙裏,理所當然地說:“範少爺,勞駕把船劃到湖心。”
範少爺不可置信,指了指自己:“我?”
他好歹也是個大少爺,這種粗活何時輪得到他。
許長河金貴得連船槳都沒摸過,剛剛死過人的船本就晦氣得很,船家說什麼也不肯接這活,隻能委屈範少爺做一回苦力了。
但許長河絕不會親口承認自己不會劃船,他煞有介事地擼起袖子道:“你要是不介意我來的話……”
範少爺頓時去搶了船槳:“我來!”
他可不想這個年紀就去和孟斯文作伴。
船到湖心,墨青席走出去,許長河站在他身側,憂心道:“你該不會還想再跳下去感同身受一番吧?”
墨青席盯著湖水,麵無表情道:“我隻是不能釋懷。”
“孟斯文的死和你一點關係都沒有。”許長河扳過他的肩,迫使墨青席正對著自己:“你不必這般自責,甚至往不好的方麵想。”
墨青席毫不自覺:“是麼?”
“你現在寧可懷疑有人害了他,也不願證實他是溺水而亡。”許長河指著甲板道:“他坐在這裏,喝了酒,抱著竹竿犯困打盹,是為何?”
墨青席垂眸回答:“釣魚。”
“如果是這樣那船家會說”是有根長竹竿”嗎?”許長河擲地有聲:“說明那不是魚竿,隻是一根空心竹竿,隨水漂遠了。”
墨青席扭過頭去。
許長河又道:“孟斯文不會水,所以抱一根竹竿,防止落水溺亡。”
“可他還是死了。”墨青席的口吻顯得無力且沮喪。
許長河深吸一氣,告訴他:“他喝醉了,坐在船頭那麼久,猛地一起來,或腿麻或失衡,跌落水中,先是拚命攀附竹竿,屍體胸口上的淤青便是由此而來,你別以為我站得遠就看不見!”
不等墨青席說什麼,許長河又繼續道:“竹竿隻能保他不沉,卻不能送他上船,孟斯文意識到這一點,力氣已經被湖水一點一點抽幹,他再撇開竹竿去夠船沿,已是心有餘而力不足,竹竿又被他推遠,否則憑著昨日風向和水流,它根本不可能離落水點那麼遠。”
許長河把細節都攤開講明,讓墨青席無法再胡思亂想。
他在懊悔一條鮮活的生命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逝去卻無能為力罷了。
許長河安慰道:“除非你插翅飛去救他,不然誰都來不及趕去湖心撈人,我知道你心裏不好受,可這事的確是意外。”
船尾劃船的範少爺聽完了全程,對於許長河的剖析佩服得五體投地。
墨青席看著掀起波瀾的湖水,神情木然。
許長河氣結,沉默片刻忽然張開雙臂,向後倒去。
發呆的墨青席沒能及時抓住他,竟任由許長河仰麵朝天落入湖水中。
範少爺拔高嗓音,尖聲驚叫:“許公子!”
這可是縣令大人的寶貝兒子啊!
墨青席猝然回神:“長河!”
許長河一猛子紮下去,蹤影全無。
墨青席跳下去尋人,範少爺著急忙慌撲到船頭大喊:“你們不要命了?!”
墨青席忘了自己水性不好,從前隻在淺水河灘遊過,嗆了幾口水才清醒,“許長河,你給我出來!”
範少爺忙找東西去給他抓著:“你先上來。”
墨青席剛伸出手,許長河破開水麵竄出,順便把墨青席抱住,單手劃向船邊。
範少爺看到許長河往水下那一鑽的身法,就猜到他十分會水,對此沒有過於驚慌,反倒是墨青席,關心則亂,若是有個三長兩短,隻怕許長河腸子悔青的同時要鬧翻了天,還殃及池魚。
“就你這水性,還想著救誰?”許長河把墨青席托上船,還不知死活地笑吟吟望著他。
墨青席狼狽得跪在船頭,抹了把臉上的水,冷聲道:“你上來!”
許長河泡在水裏扒著邊緣道:“那你還為孟斯文掉眼淚嗎?”
墨青席都懷疑他眼疾變異了:“你眼瞎麼,我幾時為他落淚了?上來!!”
“行,這可是你說的。”許長河滿意地點了點頭:“等下你要還是剛才那副如喪考妣的德行,我就住這湖裏當水鬼!”
“你說什麼鬼話?上來!!!”墨青席渾身發抖,不知道是氣得還是凍得,他咬牙去拽許長河的衣襟,和看得目瞪口呆的範少爺一起,把人拉回船上。
三人都累得癱倒。
許長河歇了會兒就爬起來擰水,然後使喚範少爺:“快把船劃回去,我倆任何一個得了風寒都唯你是問。”
“……”
範少爺連冤枉都沒處喊,隻得任勞任怨當船夫。
船隻靠岸,船夫和沈虞城見到濕透的墨青席和許長河都驚得瞪大了眼。
孟斯文的死令人唏噓,許長河幹的混賬事聞者語塞。
許承一邊盯著他喝薑湯,一邊責罵這不肖子孫。
“爹,我要是不刺激一下青席,讓他意識到我這大活人比孟斯文那個陌生的死人更重要,你信不?他能抑鬱寡歡到明年!”許長河裹著被褥,將空碗放回托盤上,嘴裏振振有詞:“萬一他為此再也不跟我出去玩兒了,我豈不是要悶死在縣衙裏。”
許承怒其不爭:“你腦子裏整天都在想什麼?”
許長河嘴比腦快:“想青席啊。”
“……”許承不光是眉頭,整個五官都皺得扭曲起來:“你再說一遍!”
“我是說,想他高興。”許長河換了個模棱兩可的說法:“我們是好哥們嘛,自然是要為他著想。”
許承狐疑地瞥他。
“啊呀我難受死了,不想聽你嘮叨。”許長河裝模做樣吸了吸鼻子,往床裏一滾:“睡了。”
許承隻覺得自己的壽命在許長河到來之後就逐日遞減。
他憤然離去,轉念一想,又去了墨青席那兒。
墨青席剛換好衣服,餘先生送來薑湯,順道與他閑聊幾句——
“公子待你好得是有些過頭了。”
“嗯。”
墨青席喝著薑湯含糊應聲。
餘先生語重心長道:“你也別太縱著他,到底是你年長三歲,他胡鬧,你得攔著。”
墨青席把碗放下,回話:“我會注意,今日之事,下不為例。”
“已經入秋了。”餘先生道:“他在虞城縣待不了多久,切莫再生枝節。”
墨青席頷首:“是。”
門外的許承陷入沉思,默默離去。
餘先生指尖輕點桌麵,提醒墨青席:“薑湯喝完。”
墨青席又把碗端了起來,喝之前小聲道:“多謝先生。”
餘先生不以為意:“一碗薑湯而已,不必謝。”
墨青席看著他,鄭重道:“先生照顧我良多,這聲謝受得起。”
和聰明人講話無需挑明。
餘先生看著墨青席,就像是越過潺潺光陰望著往昔的自己。
隻是墨青席身上多了一股韌勁。
“等你學有所成,再來謝我不遲。”餘先生去開了門,迎進一束光:“你還年輕,欠缺的閱曆會隨著時間推移慢慢補上,把手藝學精了,到哪裏都是不愁吃喝的。”
墨青席起身行禮:“先生教誨,青席謹記。”
……
中秋前許長河寄出了最後一封家書。
“這是第一次,我沒在我娘身邊過中秋。”許長河對著月餅感慨:“她做的月餅總是甜得人牙疼。”
墨青席煞風景道:“若是覺得我做的難吃,可以放下。”
許長河耷拉著眼皮把月餅塞進嘴裏,費力吃完,倒茶灌了一大口:“你往裏擱的什麼餡兒?!”
墨青席驚奇道:“我隻放了一枚鹹烏梅,居然被你吃著了。”
許長河瞪大了眼:“我看你分明就是故意的!”
墨青席莞爾:“是又如何?”
“你等著!”
許長河說完就奔去拿了兩壇桂花酒來。
墨青席曬月亮曬得太舒服了,沒有逃,也不躲,索性就陪著他喝。
喝到月中,許長河按住了墨青席的杯子。
墨青席還留著幾分清醒,偏頭看他:“怎麼了?”
“都說望月思鄉,我好像沒那麼想家。”許長河問:“我是不是很過分?”
墨青席開解道:“因為你知道你娘過得很好。”
許長河目不轉睛盯著當空皓月看:“那有沒有一種可能,這裏也是我家?”
墨青席不答。
許長河掄起酒壇,豪氣幹雲吞了幾大口:“來年,就是我在京城思念故人了吧。”
墨青席把酒杯從他掌心下抽了出來,抓過酒壇,想了想,沒有滿上,而是學著許長河豪飲一場。
許長河和他的碰了碰酒壇,“敬來年。”
墨青席遙望月上廣寒宮道:“敬相思。”
兩人就這麼有一句沒一句搭著話,在庭中對飲至月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