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8章:血衣舊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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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慶,你還敢來縣衙?縣太爺還對你恨得牙癢癢呢。”
門口的衙役見到這位遠近聞名的訟師,臉上都是笑嘻嘻的。
餘慶長身玉立,衣袂翩翩,從容道:“我這不是賠罪來了麼。”
“賠罪?你何罪之有?”
縣太爺背著手踩上門檻,視線勉強與餘慶齊平:“你有本事在公堂翻案,是本縣之福。”
餘慶行禮道:“林縣令。”
林縣令哼了哼:“你又來做什麼?”
餘慶把林縣令從門檻上拽了下來:“我家鬧了黃鼠狼,請林縣令去看看。”
林縣令以為自己聽錯了:“什麼東西?”
餘慶煞有介事道:“黃鼠狼,好大一條呢。”
“……”林縣令倒吸一口涼氣:“餘慶!你趕戲耍本官!”
餘慶抓著他不放:“您可是本地父母官,豈能置之不理。”
林縣令瞪著眼被他拖走了。
餘慶家裏別說黃鼠狼了,老鼠都沒見著一隻。
林縣令剛要發作,就被餘慶強行掰過頭,看到了雞毛滿地的雞舍,還有一隻沒了頭顱的母雞。
誰家黃鼠狼隻吃雞頭的?
林縣令走近細看,發現雞頭是被利刃割走,且身上並無抓撓痕跡,不似野獸所為。
餘慶問:“林縣令,你覺著這隻黃鼠狼有多大呢?”
林縣令環顧四周,沒有看到腳印。
餘慶一臉悠然等著他找到線索。
林縣令沒他那歹毒的眼力,但又不想求助這個三番五次贏過自己的人:“餘慶,本官沒空跟你兜圈子!”
餘慶看著又一次被自己逗到麵紅耳赤的林縣令,忍俊不禁,告訴他:“我昨夜聽到雞舍有動靜,起身出去時,隱約瞧見一道黑影竄走,再提燈來查看,雞舍就是現在這般模樣。”
林縣令心說那人怎麼沒把你的頭也割走呢,但嘴上還是要查問:“你最近有和誰結怨嗎?”
“我是個訟師,隻怕記恨我的人不在少數。”餘慶看著林縣令的眼神意味深長:“比如大人您,似乎就不太喜歡我。”
何止是不喜歡,林縣令上任以來,公堂對峙,每每都有這號人物。
這位虞城縣名聲大噪的訟師,有一張人畜無害的臉,和兵不血刃的嘴。
餘慶低頭看著氣呼呼的林縣令,彎起眉眼:“大人英明神斷,有結論了嗎?”
林縣令兩手一攤:“你又沒看清人,本官如何斷案?”
餘慶提醒道:“雞頭不是什麼名貴的東西,一般人家死了隻雞了也不會報官。”
林縣令大怒:“果然是你沒事找事戲耍本官!”
餘慶告訴他:“這一代有隻愛吃雞頭的黃鼠狼,可以說是家喻戶曉。”
林縣令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也就是常有人半夜割雞頭?”
餘慶指了個方向:“那邊一戶人家,上月也被黃鼠狼叼走了雞頭,但是隔天一早,他們唯一的女兒,被人在家糟蹋了。”
林縣令震驚:“為何不報官?!”
餘慶垂眸:“對他們來說,女兒家名節比貞潔更重要。”
林縣令持續疑惑:“那這和雞頭有什麼關係?”
餘慶不答,走進雞舍,把無頭母雞拎起來,遞給林縣令:“不能讓大人白走一趟,這隻雞送你了。”
林縣令看著血淋淋的無頭母雞,隻覺得毛骨悚然:“拿走!離我遠點!”
餘慶大笑,進屋把雞處理了。
林縣令罵罵咧咧回到縣衙。
晚上飯桌擺著一盅雞湯,林縣令心裏膈應,沒有動筷。
但緊隨其後的是遊走脊背的發怵,林縣令帶著恍悟的神色拍桌而起:“來人!來人!”
夜已深,林縣令領著一種衙役奔向餘慶的家。
……
那形同虛設的門扉早就被人撬開,一道黑影在櫥櫃前翻找著什麼。
床鋪裏酣睡的餘慶卻緩緩睜開了眼。
竊賊的動作很小心,沒有弄亂櫃中物件的位置。
餘慶坐起身,從枕頭下抹出火折子,輕吹點亮油燈。
竊賊被突然而來的火光嚇得回轉身,露出一張麻子臉。
餘慶做了個讓他繼續的手勢:“我也想看看我家能有什麼值錢的東西。”
麻子臉看著他,難以置信:“你怎麼能醒?”
餘慶單手支頭,笑答:“因為鄙人不愛吃雞。”
麻子臉大驚:“你……沒吃?”
“一隻斷了頭的老母雞,又不是得了瘟病,自然能吃,而被你光顧過的人家,他們都是這麼做的。”餘慶道:“家底薄弱的老百姓是不會白白浪費自家養的老母雞的。”
麻子臉麵上驚慌,關上櫃門的同時手掌卻慢慢移向插在後腰帶裏的匕首。
餘慶還在滔滔不絕講著:“你割走雞頭,在雞身上下藥,但藥量最多使人昏睡,隔天便查不出什麼,所以被你盯上的人戶也不會懷疑。”
麻子臉壓低聲音:“丟了東西,他們為何不報官?”
“你很謹慎。”餘慶誇讚道:“不會偷貴重物件,都是些平常用不著或者注意不到的,等他們發現,也已經過了好一段時間,不會和雞頭的事聯想在一起。”
麻子臉已經握住了匕首。
“原本你隻是偷盜財物。”餘慶的聲線冷下來:“但上個月,你見著那戶人家的女兒頗有姿色,做了毀人清白的不齒之事。”
麻子臉舌尖頂了下後槽牙,問他:“你憑什麼覺得我一定會來?”
“眾所周知,我與林縣令關係不好。”餘慶說到此處,眯眼笑了下:“即便我家中有什麼小損失,他記恨於我,也不會盡心盡力,說不定還會敷衍了事,你賭他小肚雞腸,我也賭你人心不足。”
“那既如此,你橫死家中,他也許會感謝我。”麻子臉拔出了匕首。
餘慶紋絲不動,高喊道:“林縣令,聽到了沒,你還不進來謝謝人家?”
衙役衝了進來,把麻子臉團團圍住。
林縣令看著餘慶神情複雜:“你怎麼知道我來了?”
餘慶瞥了眼紙糊的窗戶:“我這個角度能看到。”
林縣令瞪大了眼,他剛才撅著屁股貼在門板上偷聽的樣子被這廝看到了!?
惱羞成怒的林縣令指著麻子臉道:“大膽賊人,還不束手就擒!”
麻子臉居然有些功夫在身上,他踢起板凳,掃蕩一周掄倒衙役,拔腿就跑。
林縣令往門口一堵,雙臂大張試圖攔截犯人。
麻子臉握緊匕首捅向林縣令。
林縣令竟也沒有躲閃,不知是嚇傻了還是真就那麼英勇,直挺挺站著。
匕首先是穿透了枕芯,刺入半寸。
餘慶擋在林縣令身前,死死扣住麻子臉的手腕,忍痛道:“還不拿人!”
衙役們這才回過神,一擁而上將麻子臉製服。
林縣令扶著餘慶下滑的身軀,看著不斷流淌出來的汩汩獻血,急得眼淚汪汪:“你別死啊,本官不想欠你人情!”
“別咒我。”餘慶捏捏他的娃娃臉:“捂住傷口,請個大夫,我一定活得比你久。”
林縣令兩手按在傷口上,喊破了音:“快去請大夫!快!”
……
“後來餘先生就和林縣令成了至交?”
許長河坐在木箱上雙手托腮,聽得津津有味。
餘先生沒有回答,含笑疊好血衣,愛不釋手地撫摸起來。
墨青席想起來了:“虞城縣出過一位六尺縣令。”
“是六尺五寸。”餘先生比了個高度:“若是少說了那五寸,他可是要暴跳如雷的。”
墨青席道:“我爹曾說過,林縣令在任時,虞城縣犬不夜吠,百姓安康。”
“他是個好官。”餘先生笑容欣慰:“雖然不是很聰明,但他廉潔奉公,恪盡職守,一心為百姓謀福,深受愛戴,不出幾年便升遷了。”
許長河不解:“那餘先生為何不隨他一起走呢?”
餘先生把血衣放回箱底:“我生長虞城縣,不想遠走他鄉,而且萬一下任縣令是個糊塗官,他的心血豈不白費。”
一個走,一個留,一別經年,便是茫茫半生。
許長河問:“之後你們見過嗎?他即使做官,也差不多到告老還鄉的年紀了。”
餘先生眼中光彩稍稍黯,搖了搖頭。
日頭偏西,賬本壓著血衣,又抬回了庫房,隨著往事塵封。
墨青席把鑰匙交還給餘先生後,和許長河上街遛馬。
許長河冥思苦想許久,皺著眉頭嘀咕:“朝中幾十年來得有多少姓林的官員來來往往,哪一位才是餘先生認識的林縣令呢?”
墨青席道:“以林縣令與餘先生的交情,連書信往來都斷了的話,這位林縣令或許早就……”
許長河抱著後腦勺仰天感歎:“我要是回京了,時間一久,你會忘了我嗎?”
墨青席陷入沉思,許長河這樣的人,一旦映入眼簾,就很難忘卻。
他盡量讓自己的口吻涼薄一些:“京城繁華,你又能記著我多久?”
許長河覺得這個話題太過沉重,於是用力甩頭,像是把煩惱甩掉一般:“反正在我變成糟老頭子腦袋糊塗之前,應該是不會忘記的。”
他翻身上馬,伸手向墨青席:“街上跑不起來,我們去郊外,在我離開虞城縣之前,一定會把你的騎術教好!”
墨青席眉眼溫和:“一言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