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章:且食蛤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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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俠,喝水不?”
許長河把滾燙的茶水遞到了傷患的嘴邊。
傷患瞪著他,顯然看不明白眼前這顆小腦瓜到底在想什麼。
墨青席掀簾入室:“你讓他好好休息吧。”
“我怕大俠悶得慌。”許長河搬了個小板凳坐在邊上,目光炯炯盯著人看:“還沒請教大俠名諱呢?”
傷患牙關緊閉。
墨青席無奈提醒:“你最好告訴他,不然他會賴在這裏一整天。”
傷患看向眸光鋥亮的許長河
“……”真是怕了他了。
“石戈離。”
許長河脆生生喊他:“石大俠!”
石大俠沒看他,有氣無力地使喚道:“你去給我弄點吃的。”
許長河跑得飛快:“我這就去!”
墨青席在門邊抱臂問他:“為何騙他?”
不知許事,且食蛤蜊。
許長河但凡多看兩本書,也不會被輕易忽悠。
石大俠翻白眼:“知道我的名字或名號,對他來說不是什麼好事。”
墨青席篤定道:“你在被追殺。”
“我不喜歡欠人情。”石大俠坐起來摸了下紅腫未消的右腿:“能走的時候,我絕不逗留。”
墨青席卻不希望他不辭而別,不然許長河可有得鬧了。
許長河提來一食盒菜肴,恨不得喂進石大俠嘴裏。
少頃,啞郎把兩人的藥都煎好了,端過來一人一碗。
這石大俠還在屋裏呢,要是知道自己有毛病,萬一不教他武功怎麼辦?
許長河死挺著道:“我沒病,不喝藥。”
啞郎笑眯眯地朝石大俠比了個手勢。
石大俠一眼看懂:“哦,他眼神不好。”
“不是!”許長河跳起來:“我就是晚上、有點看不清,我白天眼神可好了!真的!”
石大俠歲數擺在這兒,麵前三個毛孩子,反倒顯得沉穩:“把藥喝了,我教你一套強身健體的拳法。”
許長河二話不說從啞郎手裏接過碗,捏著鼻子一飲而盡。
啞郎等石大俠也喝完了藥,滿意地帶著兩個空碗離開。
墨青席轉身向外走:“我先回縣衙,你早些回來。”
許長河漫不經心地應下:“知道了。”
等他們都出去了,石大俠才問許長河:“縣衙?”
“我爹是縣令。”許長河道:“不過你放心,我不會泄密的。”
石大俠冷哼:“你覺得我會怕一個小小縣令?”
許長河滿臉堆笑,乖乖等著他傳授自己拳法。
沒帶過孩子的石大俠迎來了人生頭一遭。
許長河剛記下招式,便聽到屋外吵吵嚷嚷。
“什麼事兒啊?”許長河出去查看。
啞郎被一個農夫打扮的壯漢推搡著堵在牆角,向許長河投去無辜且無助的一眼。
許長河嗬斥:“喂,你幹嘛?別欺負他。”
壯漢一把拎住啞郎的衣襟,對他指指點點:“這小子醫術不精,害得我老娘吐血而亡,我要上縣衙告他!”
啞郎說不出話,隻能搖頭否認。
許長河鎮定地問:“你老娘埋了嗎?”
壯漢打量他:“剛下葬,你要做什麼?”
許長河輕描淡寫道:“那得委屈她再出來一下了。”
“……”
壯漢叫常貴,他的老母親一直有癆病,家裏沒什麼錢看病,也就拖了一年又一年。
這家開在弄堂裏的醫館,雖不說有什麼名醫坐診,但願意接濟窮苦人家,常貴拿了幾帖子藥回去,結果才兩日,常老太太咳了一身血,一命嗚呼。
屍體抬出來的時候還散發著陣陣惡臭。
墨青席讓許長河係上麵巾再靠近。
許長河弄了塊黑布,像個蒙麵俠,蹲過去觀察。
餘先生把常老太最後一頓飯都剖了出來。
許長河不懂醫理,問道:“她是病死的嗎?”
餘先生初步判斷:“沒有中毒,是病死的。”
許長河沉吟:“那就不是啞郎的藥出問題了。”
“這還得再驗一下那藥。”餘先生道:“得派人去死者家中,看能不能找到藥渣,或是她生前食用過的東西。”
墨青席放下刀具:“我去吧。”
許長河跟著墨青席一起到了常貴家中。
簡直是能把窮困潦倒寫在牆上的程度,家中物件一目了然。
墨青席讓衙役拿了煎藥的爐子,還有幾隻豁口的碗。
藥渣被倒在菜地裏,爛成一坨。
許長河在灶邊撿起幾張皺巴巴的草紙,低頭聞了一下,“是包藥的紙。”
墨青席從他手裏取走一張,指腹輕輕摩挲紙張。
許長河抬起頭看他,兩人一蹲一站,隔空對望半晌,然後心照不宣地相視一笑。
墨青席對還在翻找的衙役們道:“可以回去了。”
許承升堂之後,讓略懂手語的墨青席站出來給啞郎翻譯。
餘先生將他們拿回來的證物陳列出來。
許承問道:“啞郎,你給常貴的母親配了哪些藥?”
墨青席給啞郎遞上執筆,啞郎跪在地上寫完,交給他。
餘先生看完藥方,點頭:“是治癆病的方子。”
許承又問:“常貴,你是什麼時候取的藥?”
常貴磕頭道:“回大人,兩日前。”
許承拿起托盤裏那幾張包藥的草紙:“就是這些?”
常貴點頭:“是!”
墨青席問啞郎:“醫館開了多久了?”
啞郎比了十五。
墨青席繼續問他:“你小的時候見過常貴嗎?”
啞郎快速比劃:十年前,他帶著母親,求師父施藥救命。
墨青席轉述後,常貴大驚:“不可能,你那時候才三歲!”
此話一出,堂裏堂外一片嘩然。
許承哼了聲,拍下了驚堂木。
常貴不由自主抖了抖。
墨青席去拿了那幾張草紙:“既然是啞郎兩日前開的方子抓的藥,那為何其中一張才兩天就有黴味了?痕跡陳舊,明顯與其它的不符。”
常貴頓時麵無血色。
餘先生補充道:“藥渣裏混合了藥方中沒有的藥,但又符合治療癆病初期症狀的。”
墨青席死死盯著常貴,神色淩厲:“你用十年前的半副藥,害死了你的母親。”
事情敗露,常貴流下了悔恨的淚水,哭得聲嘶力竭,壯碩的身軀蜷成一團:“我實在……熬不下去了。”
打完板子,許承退堂離去。
墨青席和許長河送啞郎回醫館。
一路上墨青席都擺著一張冷若冰霜的臉。
許長河沒話找話:“我爹會重新安葬常貴他娘的。”
墨青席應了聲:“嗯。”
許長河說:“那不孝子也是罪有應得。”
“嗯。”
“所以能給個好臉色麼?虞城縣大孝子。”
聞言,墨青席抬眼看他。
許長河嘴一撇:“好了好了,我又哪壺不開提哪壺了,對不起。”
墨青席一時半會兒不想搭理他。
啞郎拍了拍墨青席的肩膀,等他看過來,拱手致謝。
許長河立馬道:“這個我看懂了,謝你呢。”
墨青席按下他的手:“應該的。”
“你們這麼磨磨蹭蹭的要走到什麼時候?”許長河火急火燎道:“石大俠該等急了。”
醫館近在眼前,許長河率先衝了進去,結果發現櫃台後麵站著個陌生的老頭。
他愣了下:“你誰啊?”
啞郎和墨青席一前一後進門。
墨青席看向啞郎:“你師父?”
啞郎欣喜地點點頭。
許長河沒管他們,去找石大俠,但門簾之後,早已空無一人。
年邁的大夫先是詢問啞郎去了何處。
啞郎剛解釋完,就見許長河失魂落魄走了出來。
墨青席挑眉:“他走了?”
這下換成許長河一臉如喪考妣了,豆大的淚珠奪眶而出。
許少俠的江湖夢碎了一地。
墨青席把人連拖帶拽回縣衙時,眼都哭腫了。
……
許長河消沉幾日,就又是那個生龍活虎的張揚少年。
他一活蹦亂跳,旁人就得遭殃。
餘先生讓墨青席去清點庫房,將受潮的書籍拿出來曬曬太陽。
庫房重地,閑雜人等不得入內
反而更加吸引許長河,一聽墨青席進了庫房,他就搓著手掌想往裏闖。
墨青席抱著箱子出來,看到他躲在柱子後麵,露出一角衣帶,歎道:“庫房裏禁明火,我可沒空扶著你。”
許長河歪出半個身子,抱著柱子撫摸起來,試圖狡辯:“我就是來檢查下柱子擦得幹不幹淨。”
墨青席放下箱子,打開來,一本本拿出來放在太陽底下鋪好。
許長河湊過去:“這些都是什麼?”
墨青席回答:“賬本。”
許長河頓時沒了翻看的欲望:“裏頭還有什麼?有寶貝嗎?”
墨青席邊攤開賬本邊道:“不知道。”
許長河泄氣:“沒勁。”
墨青席置若罔聞地攤賬本。
許長河聞著那味兒直皺眉頭,揮手趕塵埃道:“我還是出去遛馬吧。”
墨青席也不想聽他聒噪:“慢走。”
灰塵勾勒出的光束,繞在墨青席周身,連他臉上的絨毛都清晰可見。
墨青席仍保留著初見時的那種清冷與脆弱,似是一碰就碎。
長河的爪子伸過去,重重捏了下他的臉頰。
墨青席拍了一下他的手腕:“做什麼?”
“怕你融化在光裏了。”許長河蹲下來,從箱子裏捧出一摞賬本,“就這麼點東西你要擺到什麼時候?動作快點。”
墨青席輕拿輕放:“受潮的紙張容易破損。”
許長河繼續往裏掏書:“破就破了吧,反正也沒人會去查這種陳年老賬。”
墨青席連忙握住他的小臂。
許長河的表情驟變。
墨青席睜大了眼:“你弄壞賬本了?!”
“不是。”許長河抽回手臂,五指抓著一件泛黃的白衣。
白衣胸襟位置有兩指寬的洞,周遭大片的暗紅。
許長河嚇得撒手。
墨青席站起來,發現這衣服是用來墊箱底的。
餘先生走過來,看到血衣,捏著胡須含笑道:“原來在這兒啊。”
墨青席輕聲詢問:“這是什麼證物嗎?”
餘先生拿起血衣,抖了抖:“不算是,但也的確牽扯到一樁舊案。”
作者閑話:
【不知許事,且食蛤蜊。】
意思是比喻姑且置之不問。
出自——《南史·王弘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