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茸把小木罐從桌上推到費閑麵前，“這是我管師愛梅要的安胎藥，你讓皇後安心服用，定保胎兒順利出生。”
    他看著費閑，意味不明道：“我能猜到小侯爺那日想做什麼。既然皇後甘願保下此胎，你應當順從她。”
    費閑那日的表現，顯然是不願讓皇後腹中胎兒獲救。薛茸其實很明白，在費閑看來，那個小孩與從前的費閑差不多遭遇，以至於他如今寧願當初自己未曾出生。
    “你不懂。”
    費閑在他旁邊坐下。
    薛茸沒說什麼，接著他又倒了一杯水，從琉璃瓶裏取出那一粒隕回丹，抓著費閑的手放在他手心，“你將這個吃下。”
    “這是什麼？”費閑遲疑了一下。
    “你先吃，我不會害你。”薛茸一邊盯著他一邊說，“這藥可珍貴了，我特意為你找來的。”
    費閑對他的信任出於一種直覺。他沒再多問，直接咽了下去。
    薛茸的放心肉眼可見，“小侯爺還記得當初我喝下景德帝的那杯茶嗎？”

    “記得。”費閑愣了下，“難道是……”
    那茶裏有毒，費閑肯定知道。
    “嗯，”薛茸沒有拆穿他，編道，“那茶裏有一種慢性毒，我猜他定是常給你喝，所以你那日才會有些反常。吃了這個藥之後不論他以後再給你喝多少杯，都是無用功。”
    “……多謝。”費閑真誠道。
    “那小侯爺想要怎麼報答我？”
    費閑都快有條件反射了，他下意識想到那句“以身相許”。
    薛茸看出他所想，沒忍住笑話他：“小侯爺，你別想歪了。”
    費閑默默無語。
    “我想知道，小侯爺你放棄神位的真實原因。”
    薛茸沒一直看著他給他壓力，房內沉默很長一段時間後，費閑終於淡淡開口：“報仇。”
    “皇帝對皇後不好？”
    “嗯，但不是，”費閑抬眸看他，聲音沉了幾分，“是殺父之仇。”
    費閑自小隨母流亡，五歲喪母，六歲流浪於山野，在山腳殺死一頭惡狼。正是此日，從雪蒼靈山上下來一個少年，他擅自作主將小費閑帶回山，後有白榆神君破萬年收一徒的規矩收他入門。他天資聰慧又得神識，第一個五年，他練成半神身，於十八生辰當日獲升神之機，卻因與父相認從而錯過。
    但費閑從不後悔。自此他回到侯府而住，長老封印其神識，待他陪到他父親壽終後再解封歸山成神。
    卻不曾想兩年後費老侯爺因慢性中毒而逝世。
    費老侯爺臨終前將部分真相告知與費閑，要他永遠離開帝都。
    費閑做不到，他甘願放棄神位也要手刃仇人。
    薛茸問：“景德帝？”
    “嗯。”費閑目光一直盯著地上某個點，眼底悄然爬上恨意，“他弑兄篡位本就是錯，追殺我母親，害得我顛沛流離，如今害完我父親，現在又想加害於我。”
    薛茸將手默默附上他放在桌上握緊的手，但費閑退縮了一下，又被薛茸抓回來。
    他知道的真相隻有一星半點，他隻知道費老侯爺當初早就發覺是慢性毒藥，可卻沒有任何動作。
    “老侯爺當時沒有察覺？”
    果然，這個問題戳到費閑痛處。他閉了閉眼，遲遲沒有回答。
    幾乎是在下一瞬，薛茸忽然心髒劇烈疼痛，青筋暴起，呼吸變得沉重。巨大的轉變不僅是他覺得莫名其妙被嚇一跳，連同費閑一起都被嚇到。
    剛才退縮的人此刻變成著急去抓他手的人。
    薛茸痛到呼吸不暢，跌坐在地，他眼前景象開始變幻，原本平靜的夜晚頓然生出一股壓抑的氣息，甚至能感覺到什麼東西在逐漸變得憤怒。
    緊接著，白茸茸一團的小貪竟出現在腳跟前。
    它呲牙咧嘴的衝著窗外，嘴裏不停發出不滿的哼聲。
    薛茸不知從何時開始便能感知小貪的情緒，在費閑擔憂問他的時候，他疼痛得以緩解，一邊低下身去摸小貪的腦袋替他順毛，一邊思考著說：“它雖被我收下但屬性未變，我猜多半是有東西在作祟。”
    聽見此話，稍作好轉的小貪扭頭看向薛茸，點了點腦袋。
    “你好些了嗎？”
    “嗯。”薛茸弱弱的回他，擔心費閑因此鬆開抓著自己的那隻手，便直接反客為主牽住他，“借我點力。”
    接著，小貪又開始一個勁兒朝著窗外動腦袋，它不會講話，想用動作讓薛茸明白。而他倆的默契完全不用訓練，薛茸很快明白它的意思，讓它帶路。
    夜晚的帝都很寧靜。自從景德帝登基後，帝都開始實行宵禁，起初有習慣熱鬧夜市的百姓怨聲載道，但卻抵不過景德帝的洗腦和各種嚴厲措施，最終由無奈接受變為習慣。
    有費閑在身邊，薛茸走在街上一路無阻，很快要抵達目的地。
    小貪一直跑在前用鼻子嗅氣味，終於在街道的拐角處停下，氣勢洶洶的盯著那條漆黑的窄巷。
    薛茸使不出法力，費閑鬆開他的手，走上前，手腕輕輕一轉，白光四起，這窄巷瞬間變亮。
    隻見路的盡頭有一個小孩躺在那兒。
    等到走近瞧見那小孩的麵貌，薛茸不免吃驚的瞪大眼。這小孩竟是他今日晨間陪著紿秋在路邊攤吃小麵遇見的對他笑的小男孩。
    上次見他時他還笑得那麼可愛，這次卻麵色蒼白的躺在這冰冷的地上。
    在他倆停下的這一瞬裏，小貪已經順著那道尚未褪去的妖氣追了出去，薛茸擔心小貪出事，隻能跟著追上去，匆忙之下吩咐費閑道：“你先去報官。”
    誰知薛茸被費閑輕輕拉住，下一刻，後者迅速地追了上去。
    留薛茸在原地有點受寵若驚。
    費閑追著小貪沒多久它就停下了，費閑也跟著停下。隻是當他抬頭看時，發現這個地方竟然是帝都最大的青樓歡玉坊。
    而小貪在這裏停下，隻能說明妖氣在這裏消失。
    費閑心中生疑，而小貪卻還是不甘心，於是他隻好把這個小家夥抱起來細心哄了又哄才將它毛順好。隻是費閑無法將它收入神識，隻好先這樣抱著。
    很奇怪，這隻貪獸並沒有書上所說那樣排外。
    等他再回到剛才那個窄巷裏時，那兒已經空無一人。
    忽地身後有窸窸窣窣的聲響，費閑警覺回頭，沒想到來人竟是方若邯。
    方若邯在看到小貪的時候捂著嘴驚訝，而小貪最通靈性，看他這副模樣，小嘴竟然笑了一點弧度，在方若邯看來就是在嘲笑他。
    方若邯翻了個白眼兒：“費閑，你抱的什麼玩意兒？”
    小貪聽得懂，瞬間呲著尖牙凶他。
    費閑摸了摸它腦袋它才消停。

    “別廢話，你可看見薛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