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德帝沒再多琢磨，心裏還有其他事，他眼珠子轉了轉，讓太醫們先退下，吩咐扶正將早已備好的茶端上來。笑著對薛茸道：“今日薛神醫你救皇後有功，賞銀萬兩。”
    薛茸假笑婉拒：“多謝皇上好意，但賞銀實不敢要。我師門有戒訓，倘若救人要償定是會被逐出師門，還請皇上諒解。”
    景德帝覺得可惜，但沒再強迫他。
    “今天是個值得慶幸的日子，朕正好得了北疆來的名茶，帶你們一塊兒嚐嚐。”景德帝問，“薛神醫，喝杯茶不算得償吧？”
    薛茸微微一笑：“不算。”
    景德帝也忍不住跟著一笑，真誠誇道：“薛神醫容貌確實漂亮，若是個女子便好了。”
    薛茸真是謝謝他了。前者目光一直黏在費閑身上，自然捕捉到費閑眉眼間那一閃而過的厭惡。他再看向端著茶水朝著這邊走來的扶正。
    薛茸目光數著那幾個茶杯，很快鎖定最後一杯。他還記得上一世景德帝給費閑下的慢性毒通常都是把有毒的那份留在最後，那麼……
    他一個箭步衝上去，端起最後那個茶杯將茶水一飲而盡，還裝作口渴的模樣又喝了一杯。
    玫瑰靈有看透液體的本領，紿秋在須臾間閉了閉眼，看見殘餘的毒藥粉末，睜眼朝薛茸示意。
    薛茸看見了，他展顏一笑，跟費閑和景德帝解釋道：“不好意思侯爺、皇上。這茶太香了，我這人又很愛喝茶，也許是剛剛診治太久我太渴腦子沒跟上，一時沒忍住。”
    景德帝被衣袍遮住的手早已握緊，心中是又氣又無奈，畢竟這毒藥很難製成。他和善的麵容下，隱藏著一道尚未完全覺醒的殺機。當下他被氣得牙癢癢，回去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派人監視薛茸。
    ·
    離開皇宮的時候薛茸腦袋暈暈，一走神沒看路，一下撞到費閑身上。
    幸好紿秋眼疾手快將他又拉回來，他才得以反應對費閑道歉。
    介於有李惟在，費閑有些隱晦的問他：“今日之事還得多謝，要不要我把你送回去？”
    薛茸搖搖頭，他現在回去簡直是找死，“不用，有紿秋在。”
    費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也沒再堅持。
    薛茸轉身準備離開時，費閑告訴他恩情自己來日定會相報。
    薛茸一頓，回眸笑看他：“那我就等著小侯爺來以身相許吧。”
    語畢，不等費閑反應，他轉回頭離開了。
    這假的神醫二人走後，站在旁邊一直憋話的李惟才忍不住開口詢問：“侯爺……你跟這位神醫從前認識？”
    費閑瞥他一眼沒回答。斂了斂衣襟，轉身往深宮走去。路過早已侯在門裏處的王萊時，他頓了腳步，回眸看了一眼身後。
    李惟：“侯爺？”
    費閑轉回眼，聲音有幾分冷淡：“無事。”
    語畢，抬腳繼續往前走了。
    一片紅葉飄落在深宮院牆間，杜鵑瞧見，開始放聲吟唱，似是在送紅葉遠行。
    李惟往剛才費閑看去的方向看去。
    那個身穿白衣，輕紗鬥笠掛在身後的青年步伐輕盈，連背影看起來都挺高興，正和身旁那位紅衣姑娘在說點兒什麼。
    ·
    紿秋笑了薛茸一路也不忘帶著他趕緊回客棧設下結界。
    她邊說著擔心元序找來的話邊看向薛茸。
    而此刻的薛茸正取下鬥笠，風輕輕吹起他的衣角，被他伸手按住，指尖劃過布料，抬眸時窗外的落日餘暉又正好灑了過來。他模樣極其俊美，貌白得發光，普天之下有這樣一張能讓人一眼驚豔又從不會厭倦的臉蛋，紿秋覺得是很幸運的。
    看吧，連陽光都這麼偏愛他。
    紿秋曾不經人事，無從得知世間的好看該以怎樣來評定，後來她便知道了，以薛茸這張臉。不過她也算在這世上活了十七萬年，每每被薛茸驚豔的瞬間她都會忍不住去想，好像除了費閑的臉蛋兒以外還真就沒人配得上他了。
    漸漸的她意識到這樣想不對。
    費閑與薛茸二人從來不是因相貌而牽連。而是因另一種，她不曾體驗，也永不會有的牽連。
    世人皆稱之為愛。
    紿秋曾問清河長老，為什麼玫瑰靈不可以擁有愛情。
    而清河長老回答她說，玫瑰靈可以，但她是世上僅存的一朵紅紫相間的珍貴玫瑰花。因她的先祖曾被負，便引下禁咒，後世永不能陷身情愛。
    紿秋還記得先祖留下的戒訓——
    情愛在世上最美好又最可怖，切忌遠離，否永墜閻羅。
    紿秋那時便這樣認為了。可後來她竟親眼見證這個令先祖畏懼的東西是怎樣美好又可怖的。
    美好，是相愛的二人隻為彼此傾心，隻為彼此變得更好，甘願付出所有。
    可怖，是上一世他們的終點，皆是為彼此而亡。
    其中一人毀神殉情，輾轉輪回世間百世萬年。剩下一人，墜入紅蓮，苦守輪回穀百世萬年。
    光影下的人起身，空中飄著絲絲柳絮。青年修長的手指來回在眼前晃動，紿秋才得以回神看清他。
    他一雙漂亮澄澈的彎彎眼眸，正充滿疑惑的看著紿秋。
    “你傻了？”
    “才沒有，”紿秋說，“我剛剛出神了。”
    “看出來了，是被我帥呆了？還是嫉妒我的顏值？”
    平心而論，薛茸確實很自信很自戀，紿秋這樣想著，心口不一，卻也是實話，點頭道：“確實是，膚白似雪，美若天仙。”
    薛茸聽完後半句，瞪了她一眼，“你果然是九年義務教育的漏網之魚。”
    紿秋趴在桌子上剝起橘子，“誒對了，你說2022現在怎麼樣了？”
    “我也想知道。”薛茸坐在窗欄邊，因為身上還有內傷他隻好靠著，將腦袋抵在牆邊，視線落到地上，有些悲傷的說，“我車禍死了，我家費閑肯定很難過。”
    “好了好了咱別想這些，這個世界不還有一個費閑嘛。”紿秋生怕他陷入悲傷又開始翻舊賬。
    薛茸搖搖頭：“不一樣，你不懂。”
    紿秋歎氣道：“我確實不太懂，但我知道珍惜當下這句話。”
    “我也知道啊…”薛茸輕輕歎了聲氣，“可是真的不一樣。現在的費閑並不愛我。”
    “但他以後一定會愛上你。”
    “…但願吧。”
    紿秋看他模樣有幾分心疼，“你要相信自己，你不是最自信了嗎。我在人間走了一遭，還是懂點道理。”
    薛茸低笑了一下，問：“什麼道理？”
    紿秋：“不要在愛裏太過卑微。”
    “不錯，我相信你以後也會碰上真愛。”
    “我還是算了吧，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塞一個橘子進嘴裏，嘟囔著說。
    “這有什麼？槐鬆成天跟我說什麼命運不可逆，但我就不信，命運終究是自己的。”薛茸望著窗外這樣說。
    紿秋聳聳肩，看薛茸望著窗外出神的片刻，猛然想到自己忘記告訴他的事，她猶猶豫豫的喊了薛茸一聲：“其實……我有一事忘記告訴你了……”
    “嗯？”
    “我也是在上一世你死後才知道的。”
    “什麼？”
    “費閑的神識還保留著，隻是被長老封印了，留有兩成法力在外。而且這事隻有長老和白榆神君知道。”
    “……”
    紿秋歎息道：“別傻乎乎的了，開心吧？你家費閑還是半神之身。”
    薛茸閉上眼，沉默好長時間才再睜開，眼裏閃著光，又無不輕鬆的舒了一口氣。
    “我當初也沒想到。”紿秋苦笑了兩聲，“我從前一直以為你付出的比他多，可到頭來我才發現，這東西不可能量化，你們從來都是雙向奔赴。”
    “上一世，費閑其實很早就得知了你的身份，而且你還記得有一次長老忽然給你派任務嗎？”
    薛茸想了會兒便想起來了，就是那一次，他一周都沒見過費閑。在他完成任務回來後，費閑有好長一段時間身體都不太好，盡管那人會嘴硬否認，但薛茸都看在眼裏。
    紿秋見他想著想著就皺了眉，便道：“就是你想的那樣，長老為了支開你。”
    “我那時不明所以，長老也不肯告訴我所有事情，隻跟我說了一句話。”
    “什麼？”
    “毀神入魔，為元歆所救。”
    “……”
    這一句九字，如刀尖劃過心上。
    後來薛茸沉默很久，再說話時是囑咐紿秋晚些時候去找師愛梅。紿秋知道他難過，一直沒有再開口打擾他，而是自己在旁吃水果。
    他此話一出，紿秋橘子都吃不下了。
    “我不去。”她說了一半兒看見薛茸那雙明亮的眸子，忽然泄氣，便不說了，認命般地點頭，“行行，我去我去。”
    “可我去找他要說點兒什麼？”
    “這幾日景德帝定會派人跟著，讓他以後說話注意一點，別穿幫。”
    紿秋走時還有幾分擔心。她知道薛茸把自己支走是為什麼，上一世也這樣，有事就是自己一個人扛，不願被別人看見也不願讓人擔心。
    打更聲入耳，月光流露進窗欄，灑了房內一片光亮。
    不知何處有人在吹簫，時而近時而遠，又有一道罵聲響起，那簫聲便也就散了。
    薛茸有些傷感。他確實不願被別人看到虛弱的那一麵。上一世是這樣，如今也是這樣。不過上一世是在後來被費閑改變，變成他願意向費閑展現那一麵。
    想想他堂堂神君，竟然會被暗戀的人保護。但他從不覺侮辱，隻道心裏甜蜜。

    作者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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