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幹物燥，小心火燭——”
    黑暗襲來，薛茸雙眼逐漸朦朧。
    這樣的痛苦似乎用言語形容不夠淋漓。月夜知曉，床榻上的青年疼得弓起身子向上微微呻吟，但是發不出一丁點聲音。渾身時而滾燙時而寒冷，鮮血從嘴角緩緩流下。在猛烈的掙紮中，他翻身摔倒在地，木板發出悶響，而他始終咬緊牙關忍著。
    不知這一柱香的時間薛茸是怎樣熬過來的。意識散去的盡頭，他看見自己搭在床邊的發白右手，上麵還沾著尚未凝固的血跡。
    接著有道白影從眼前一晃而過，再後來他就沉沉地閉上眼暈了過去。
    月光往上飄了一點，在他閉眼之際照進那雙失神的眼裏。
    在冰輪夜光下，閃著淚花。
    薛茸做了個夢，回到了初動凡心的那年。
    當時他以一己之力弄暈千人鐵騎，如救世主一般降落在費家父子麵前。他其實本無心插手人間事，隻因他在一朵雲上休息時恰巧看見底下的少年為救被包圍在山穀中的父親而大殺四方的模樣以及眼中隻為救他父親而不顧性命的模樣，這樣憑一腔熱血橫衝直撞的少年正好撞進薛茸心裏。
    不論多長時間過去，薛茸都記得那讓他最心動的一幕。
    那時少年抬眸瞧了一眼天空，鮮血順勢從下顎滑落。
    他的靈魂滾燙、炙熱。
    一如薛茸對他的心意。
    那會兒在那萬裏晴空，蒼茫潔白的蒼穹裏，某朵白雲裏竟然躲著一位尚不知情為何物的神君，臉蛋紅彤彤的。
    於是薛茸出手相助。
    縱使那會兒他剛滿十八萬歲，他的模樣依然跟十八歲的少年一般。
    長袖翩翩，那時的衣裳顏色是楓葉般的紅。
    薛茸從那個臉上有著血痕的少年眼中看見了自己，幹淨無暇，格格不入。所以他伸手，指腹擦過少年臉頰，再意猶未盡的帶著殘留的觸感將血跡抹到自己臉上。
    他眉眼彎彎，眸中盈滿笑意。還有些青澀笨拙地說：“好了，這下看起來，我就是你們這邊的人了。”
    費家父子倆仍舊處於困惑狀態，可眼見那些鐵騎又有蘇醒之意，在薛茸還沒來得及繼續解釋的時候，費老侯爺便抓緊時間帶著他們離開了。
    那日的落日餘暉裏，費晏老將軍騎著一匹白馬奔馳在前，而在他之後，薛茸的雙手掠過少年腰間，緊緊地環了上去。
    下一刻，世界驟然變黑，薛茸從夢裏驚醒過來。
    撐著一口氣坐回床上後，鎖骨間感到冰涼他下意識摸上去。隨即陷入疑惑，自己什麼時候有項鏈了？
    他取下後盯著項鏈上那個普通的小方塊掛墜看了一會兒，想起在他剛才暈過去前，他好像看見了他收服的凶獸，被他喚做小貪。
    等到他把小貪喊出來，這家夥一見他把項鏈取下來拿在手裏就變得呲牙咧嘴的，看著薛茸直發脾氣。
    薛茸反倒覺得它奶凶奶凶的很可愛，笑了下輕聲問：“怎麼了？這個是你給我的嗎？”
    小貪點點腦袋。
    “要我幫你保管？”
    小貪又搖了搖腦袋。
    它在原地蹦躂了一下，似乎是在想對策，須臾後它把那條項鏈咬在嘴裏，跳到薛茸肩上笨笨拙拙的替他戴上。
    薛茸愣了下，旋即又笑了：“這是送給我的嗎？”
    小貪這才肯定的點腦袋。
    薛茸便明白，把它抱在懷裏揉了揉，“謝謝你啊。”
    隨後他用微薄的法力做出一根山茶花項鏈，給小貪戴在了脖子上。
    “不錯，和你很配。”
    ·
    第二天一早，薛茸滿身狼狽從床榻上爬起來，他昨晚醒了和小貪沒說幾句就又撐不住暈了過去，現在垂眸一瞧就是被血汙打髒的衣襟。
    收拾好自己後，他坐在房間裏等了一會兒。紿秋拎著早餐回來，倆人十分默契的沒去提昨晚的事，隻是她昨天沒找到師愛梅，回雲宮住了一晚，順便打探到目前還沒人發現薛茸已經溜出來。
    吃過飯，兩人一同去往城隍廟。
    ·
    清晨的露珠還懸掛在綠葉上，搖搖欲墜的樣子使薛茸玩心大發，他稍稍抬手，一陣清風吹來，露珠一滴滴的往下墜去。
    趁著樹葉晃動的聲響，他神色一凜，低聲道：“有人跟。”
    紿秋也注意到了，“要不要動個手腳擾亂他們？”
    “不用，動手腳反而惹人疑。隻要別讓人聽見我們談話就行。”
    “好。你知道是誰嗎？”
    “多半是景德帝。”
    “好吧。我們就快到了，我昨晚打聽到師愛梅在附近，尚未離開帝都，今日應當會遇見。”
    沒多久，二人到達城隍廟。
    此處的廟宇都是由紅木製成的，興許是來往人煙稀少，看著比較破敗，進門後能聞到一陣陣的黴味。
    快走近最裏處的廳堂時，裏麵傳來腳步聲，有人在裏麵說：“今日閉門謝客，恕不招待！”
    門口，薛茸與紿秋相視一笑。後者揚聲喊道：“病也不看啦？”
    那人似心高氣傲，有點不耐煩地說：“不看不看，我今兒個累了，就算是天王老子來了我也不看！”
    於是紿秋一字一頓地衝裏麵兒喊：“師、愛、梅！”
    他們二人在外一直都有掩去法澤，師愛梅在裏麵啥也感受不到。隻是在聽見這名字的時候不由得打了個冷顫。
    他師愛梅乃堂堂九重天雲宮元歆神君座下醫仙，怎敢有人喚他全名？他這個…這個自己都嫌棄不已的全名！
    所以究竟是何人前來？
    主殿的門被打開，門外台階下，一男一女似風景般站在那兒，前者笑得恬淡，後者笑得有些壞。
    門內，一名男子身穿灰衣長袍，手停在腰間掛著的小包上，正目瞪口呆的愣在原地。
    直到薛茸與紿秋走了進去，師愛梅才緩過勁兒。
    這人的身材可用圓潤一詞來形容，五官算端正，隻是平日裏憑借醫術這點兒本事在人間我行我素慣了，沒想到竟然有一天能撒潑撒到薛茸神君身上。
    紿秋看著他沒忍住笑了下：“好些日子沒見，你這是越發圓潤了呀。”
    師愛梅訕訕一笑，忙不迭對薛茸行禮，恭恭敬敬道：“參見神君，請神君責——”
    薛茸猜到他要說什麼，索性打斷他，擺擺手說：“我來找你是有正事。”
    師愛梅立馬嚴肅起來，“神君請說。”
    “我昨日下凡來報故人之恩，救了當朝皇後，今後若是有人來問你是否有個徒弟，那便是我，我可有講明白？”
    師愛梅神色一驚，如遭雷劈。
    “這這這……這不好吧，神君還請三思啊！”
    薛茸聳聳肩說：“沒什麼不好的，這便宜是你占了。”
    師愛梅為難的抿抿唇，心想這可不是便宜的買賣，恐怕是折壽的買賣。
    盡管他內心萬般掙紮不願，但最後還是妥協。
    “你是否有讓人安胎的藥？不論懷孕期間是否遭遇不測。”
    師愛梅連忙低頭在自己小包裏翻翻找找，好半天才從裏撈出一個小木罐，依依不舍地遞給薛茸：“神君，此藥定要好好珍惜，百年才能練得一粒。”
    “多謝。”薛茸接過，“我能不能再向你討要一樣東西？”
    師愛梅忙道：“神君請說，我定會傾我所有。”
    薛茸笑笑，試探著道：“我想要隕回丹。”
    “…什，什麼？”
    薛茸又重複了一遍。
    隕回丹可解世間百毒，隻是此丹在這世間隻此一顆，還是元歆神君當年賜給師愛梅的生辰禮。
    “放心，我不會讓你吃虧。”薛茸說著，攤開手交與他一粒山茶花種，“你不是一直想要？當年四姐想要我都沒給，現在我就用它與你交換。”
    師愛梅又震驚一次，雖然他極力克製自己，但在看見花種那一刻時他放光的雙眼早已出賣了他。
    就連紿秋在旁邊都會感到驚訝。
    薛茸的山茶花伴隨他出生，與自然界的山茶花不同，它跟隨神君自是神花。元歆神君曾向薛茸討要過，但薛茸還是沒給，隻是給她摘了一束。
    之前有提過，雲宮各神明都有另一方世界無旁人可踏入。拿薛茸舉例，他的另一方世界是漫山遍野的山茶花海，山茶花種是他世界裏的聖物，持此物者可自由進出。
    師愛梅遲遲不敢接，隻因薛茸將這東西交給他就等於交了半條命出去。
    師愛梅又哪裏敢接。他主上神君從前沒得到反而是欣慰的。師愛梅還記得當時元歆神君是如何誇她這個九弟的——
    “小九長大了，懂事了，不傻了。”
    所以他歎了聲氣，把手裏捏著的琉璃瓶遞給他，卻沒有接過那粒花種。
    薛茸有幾分詫異。
    “神君，我不知是何原因會使您甘願將神花種交給我，但您下次千萬不要這樣做了。”師愛梅說，“如果今天站在這兒的是主上，我相信她也會將隕回丹無條件交給你的。”
    “……”此情難卻，薛茸點頭，“好吧，多謝，來日需要幫忙盡管找我。”
    師愛梅笑著說好。
    薛茸便打算走了。不過在他轉身離開前，紿秋攔住他。
    “師愛梅，你給神君看看吧。”
    薛茸看她一眼沒有反對。他知道紿秋是在擔心自己，畢竟這師愛梅還真是個繼承醫神元歆的好苗苗。
    師愛梅當然答應。
    從看見薛茸的第一眼起他便察覺到他狀態不好，氣色也不好，職業病犯了擋都擋不住。
    片刻後，師愛梅歎氣道：“神君啊，你近日來是不是有很多煩心事，以至於你氣血紊亂。並且…你的心脈處有失去神血之跡…”
    薛茸淡淡道：“不得已而為之。”
    “好吧…”師愛梅又遞給薛茸一個琉璃瓶子，“這是我離開前主上神君贈予我的養神丹，專供法力受損時用，裏麵的量隻夠三日，效果應該不錯，但還是治標不治本，望神君你勿要再損傷身體。”
    薛茸接過，點頭道：“好，多謝。”
    離開城隍廟後，紿秋還嘲笑他是來進藥的，瓶瓶罐罐的拿著回去。
    薛茸懶得搭理她的嘲笑，隨意應了兩聲，又聽見她問：“哦對了寶貝兒，你是不是傻？你把神花種子交給他幹嘛，想不開嗎？”
    薛茸看她一眼，風馬牛不相及地回：“走了，去侯府。”

    作者閑話：

    某神君：下一章又要開始撩老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