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後為穀門，身前是一座長橋，長橋上的魂靈們方向一致朝著她，有序排隊，都等著通過那白發女郎的審視，方可進入輪回穀。
    一陣風襲來，白發女郎感受到身後有股強大的法場，猛地回頭，怒目圓睜。
    費閑凜眉，薛茸克製著身體的不適，往前站了一小步，遮住了費閑的半邊身子。
    白發女郎在看清薛茸後，她猙獰的麵目煥然一新，咧唇笑了笑，但這笑起來更恐怖了。
    薛茸裝作與平日一般，淡漠地看了她一眼。
    白發女郎對薛茸體內的似有若無的神力遲疑了一瞬，在薛茸皺眉變得嚴肅後她立馬單膝跪下，低著頭，那雙發白的眼睛往上抬，看著薛茸慢慢地說：“六一恭迎神君。”
    她的聲音如踩碎的枯木，似乎是好長一段時間都不曾說話。
    薛茸準備轉身走，六一竟突然在一瞬之間移到費閑跟前，瞪圓眼打量。
    費閑有點猝不及防，但他沒什麼太大的反應，對六一這雙恐怖發紅的眼睛視若無睹，而是看向一旁表情不太美麗的薛茸。
    不止要克製身體的傷，現在還要克製脾氣，薛茸想想就頭大。他為在費閑麵前塑造好形象，硬是忍下了數落六一的想法。
    “六一。”
    “薛茸神君，此人……身上沒有神味卻有神力？”六一皺著眉不解，她甚至還欲湊近費閑仔細打量。
    薛茸滿臉不爽，一把將費閑拉到身邊，“六一，你越界了。”
    說罷，他不等六一反應，拉著費閑的手轉身走了。
    走出幾步後，薛茸回頭看了一眼那道散發著金光的長橋，不管何時看，不管看了多少次，每次都會感到震撼。
    這座長橋聽說是天神用一根神骨搭成，凡任何魂靈到了這橋上，都會變得與普通人無異，所以這座橋上永遠是平靜無鬧動的。
    若說守門人與長橋是第一道防線，那穀門便是第二道防線。
    穀門有結界，由上古真龍黑冥而守，他用自己周身之靈幻化成一方法源，而自己則盤旋在雲層裏，高飛於輪回穀之上。
    閑暇時，他要麼藏在雲裏睡大覺，要麼就跟白發女郎在門口玩兒，不過白發女郎說話不討喜，他不愛跟她玩兒。
    黑冥其實很鬱悶，因為除非是清河要求，否則他不能進穀裏去。
    天神要的是各司其職。可每天都看著來來往往不同的魂靈，剛開始挺有趣，後來都看膩了。
    他每天日思夜想的就是清河老頭兒來陪他解解悶兒，或者是……
    他想起了幾十年前離開的那個年輕人，他是在穀裏最清閑的人。
    黑冥常常在想，什麼時候能再見到呢？
    而就在薛茸出神的這須臾間，費閑將手抽離。
    薛茸身形一頓，轉回頭，似笑非笑地看他：“小侯爺這是嫌我手涼？”
    “不是。”費閑義正嚴辭道，“這樣有失禮度。”
    你要這樣跟我扯是吧，薛茸心裏暗想，哼笑道：“那我算是小侯爺你的長輩，你是不是得聽我話？”
    費閑：“……”
    接下來，薛茸把手懶懶的伸了出來，衝他揚了揚下巴：“牽我。”
    “……”
    “現在，立刻，馬上。”
    “……”費閑說，“我手也很涼。”
    聽者一笑：“沒事的。小侯爺，我喜歡你，你手再涼對我來說都沒關係。”
    “……。”費閑想，這一定是他無語最多次的時刻。
    兩人僵持一番後，費閑不願再與他繼續這樣幼稚下去，索性硬著頭皮打算把手放上去，卻不曾想剛要碰上，薛茸竟突然把手收了回去。
    “？”
    薛茸若無其事的笑笑，而後率先往前走去，宛若剛才的事沒發生過一樣。
    “小侯爺，快點跟上，時間不早咯。”
    費閑氣結。
    ·
    費閑與薛茸接下來的路每走一步，落在身後的光就短掉一截。幸在沒多久，二人來到一個空曠的廣場，這裏四周充斥著強大的神力。他們站在廣場中央，薛茸抬頭看了看，眼前這個玉靈碑拔地倚天，沒哪一處不散發著金光，看起來宏偉壯闊，令人肅然起敬。
    薛茸偏頭去看費閑，看他有想說話的動作，立刻阻止道：“別叫我神君了，我有名字。再說了，天上一天地上一年的，換算過來我和你同齡，不差輩。”
    費閑已經學乖了，他點頭道：“那接下來該如何？”
    “你就在此等我。”薛茸說，“剩下的我去做。”
    薛茸要走，他對於費閑在下一秒拉住自己的動作感到微微的驚訝。
    “你……真的沒事嗎？”費閑蹙眉問。
    薛茸安慰淺笑：“有你這句話就夠了。”
    薛茸掙開了他的手，走近玉靈碑。這玉靈碑上的金字一撇一捺都蒼勁有力，看得出寫下此碑文的人筆老墨秀，尾字有幾分秀麗頎長，似乎是出自女子之手——
    歸依不複，碧落黃泉，無悔無念。
    倘若算上此次，那薛茸便來過這裏兩次。第一次是清河長老帶他來熟悉，他還記得那次清河長老並沒有像往常一樣與他交談，隻是帶他站在這碑前，靜靜地看了很久，然後又帶著他離開。
    薛茸輕歎一聲氣，沒有分毫猶豫就將手輕輕附了上去。
    一瞬間，玉靈碑金光四散，整個天地都似乎在搖晃。薛茸咬著牙堅持，忍痛閉上眼，緩緩向玉靈碑誠心道——
    “吾以神靈之血，與天神借力，尋我心中所想的那位未出生的小孩。”
    刹那間狂風四起，玉靈碑的神力猛然暴漲，碑文閃起刺目的血光。
    接著，玉靈碑上那隻蒼白的手無力的往下滑落，薛茸在暈倒前落進了一個堅實的懷抱，暖意四起。
    在費閑帶著他離開須臾之後，忽而死寂的天空傳來一聲龍吟，龐大的龍影如排山倒海般襲來，最後乘著風，一道身影被黑雲擁裹，轟然落在穀門前。
    青衣飄飄，立於風中。
    ·
    薛茸再醒來已是回到了皇後寢宮。他旁邊飄著一個赤裸的嬰兒魂魄，麵目煞白雙眼緊閉，看上一眼都瘮得慌。
    紿秋作為一個合格的新時代cp人，很是愛嗑點男男cp。隻是現在她也來不及嗑費閑把薛茸抱在懷裏的糖了，連忙將這小嬰兒送回皇後腹中。
    “母子倆長得倒挺像。”薛茸張嘴說話時聲音有些沙啞，他將腦袋從費閑懷裏抬起來，打算讓紿秋輸給他一些靈力讓他維持正常，卻再度被費閑的動作弄得吃一驚。
    費閑輕輕抬手附上他冰涼的額間，在那之後有源源不斷的暖流湧進薛茸體內。
    薛茸眨了好幾下眼，他睫毛本就長，就跟羽毛劃過費閑掌心一般，撓得癢癢的。
    費閑有幾分別扭，但仍是沒撤走手。
    “你……”薛茸頓了頓，“你還有法力？”
    紿秋在一旁瞪大眼，心想完了，自己好像把什麼事情給忘掉了。
    法力輸送得差不多了費閑才將手移開，淡淡地“嗯”了一聲。
    開門出去的時候，門外正有些喧鬧。是那些太醫圍著一個黃袍加身的男人正在嘰嘰喳喳解釋什麼。寢殿大門開後，立馬扭頭看了過來。
    眾太醫恭敬讓路，剛才被圍的皇帝急急忙忙走來，他眉頭緊皺一臉煞氣，焦急的問皇後怎麼樣了。
    薛茸後退一步，微微作揖，溫和道：“回皇上的話，皇後娘娘已無事。”
    景德帝內心如遇雷劈，但他麵上撐得住，呼出一口大氣，裝模作樣的帶著眾太醫跑進去，過了會兒才又出來。
    景德帝心中生疑，走得較慢。倒是他的太醫們等不及，徑直掠過他，匆忙走到薛茸跟前兒，看他和看神仙一般，特別是開口說話的太醫院頭子，震驚之餘神色還摻雜著不可置信，“我……這……”
    薛茸：“什麼？”
    太醫激動地問：“是你嗎？是你救的皇後娘娘嗎？！”
    “是。”薛茸答。
    費閑在旁有幾分不耐：“有什麼問題？”
    “侯爺，老臣隻想說，這位公子簡直就是神醫，太厲害了。”他話一出，身後的幾個太醫也紛紛點頭表示讚同，然後帶頭的又繼續有些慚愧的說，“我們幾個老頭子完全是束手無策，敢問閣下師承何處？”
    薛茸腦袋瓜機靈一轉，謙虛道：“城隍廟師聖手。”
    費閑遲疑：“……”
    紿秋想笑：“……”
    這幾個老頭一聽，紛紛驚訝張著嘴，變得更激動了。
    此時景德帝已經走近，不免好奇：“師聖手是何人？”
    太醫這會兒聽見景德帝的聲音方才稍稍冷靜，恭恭敬敬回道：“回陛下的話。師聖手是近幾年來才出名的，陛下繁於政務有所不知，他在江湖行醫濟世，凡是經他手醫治過的人無一不恢複如常，且他不收取任何費用。”
    “哦？”景德帝心中疑惑稍減，雖說這神醫是廣納告示才尋來，但他仍是未曾放鬆警惕，“他姓什名誰？”
    “這……臣隻知曉一二，便是無人知曉師聖手的大名，他時常來無影去無蹤，隻會偶爾在城隍廟住上一段時間。”太醫看向薛茸，“其餘的，就得問這位公子了。”
    景德帝若有所思的點頭，看著薛茸：“令師可有意向來皇宮？”
    薛茸幅度微小的搖了下頭：“我師父他習慣了雲遊四海的生活，而且我一年都很難與他見上幾麵。”
    景德帝覺得有點可惜，他看著薛茸說話時嘴角的淺笑總覺得有幾分怪異，卻又說不上來。

    作者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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