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否認，程經籍懼怕著他的這對父母，就算是逃離也挑了夜深人靜的的時候。沒帶任何行李，隻帶了一部手機，誠然，移動支付時代，一部手機也就夠了。
    他離開家時，家裏的所有人給了他一個無人的大廳。這種情況無異於他十歲那年叛逆地想要和這滿是壓迫感的家庭斷絕關係時的場景。當時誰也沒有攔著他，就連他的母親穀雨都隻坐在冰冷的屏幕後邊，在監控裏欣賞著他離家出走，又在三天後派人從一群小混混手裏把他救回了家。
    這一回，他下意識地回頭去望父母的房間，頓時驚起了一身冷汗。
    磨砂的玻璃透出暖黃的燈光，映出一個紅色禮服的輪廓，那是母親在看著他。
    她抬起了手，推開了窗。
    程經籍不僅看見了那位紅裙的美婦人，還看見了她身後的麵露凶色的暴力alpha。
    他們仍把他的出逃當做小孩子幼稚的離家出走，隻是這回，他們選擇站在他轉頭就能看見的窗口為他送行。
    穀雨的手裏搖晃著一部亮著屏幕的手機。程經籍慌忙地拿出已經在衣兜裏震動了好幾次的手機，隻見穀雨三分鍾前給他發了兩條消息——關於名叫林說文的omega的簡單資料以及一句“最多隻可以玩三天哦，星期五到南秦大學接林公子吃個晚餐。”
    穀雨優雅地揮著手和他告別，昂貴且精致的紅色指甲仿佛在代替主人說出心裏的話。
    ——你就是個30歲了還依舊懦弱、幼稚、衝動的小鬼，二十年前你隻配離開三天，現在也一樣。
    程經籍的心中升起了一團火又即刻湧上了大腦，他將手機砸在了噴水池上，一聲巨響過後，機身的零件分崩離析，落盡湧動的泉水中。
    “噗嗤。”空氣中傳來了穀雨的笑聲，那是曾經迷倒了半個南省的alpha的笑聲，嬌俏卻又讓程經籍不寒而栗。
    程經籍的雙手握緊了拳，走得決絕，無視母親的笑臉，充耳不聞那笑聲。
    秋季的京城夜風吹得讓人心悸，這一片鄰近大學城，車輛不多。程經籍裹著風衣走在大街上，他現在隻能去找徐今釋，他們的公寓是他現在唯一的去處。
    他的大腦裏仍舊充斥著父母的嘲諷，他仍在熱血地計劃著從今往後自強自立、大展宏圖。
    忽然，他聞見了空氣中彌散了一股甜香，他循著味道抬眼看去，在公園的長椅旁又一個老人家，他手邊的爐子裏木炭燒得通紅，上邊焦黃的花玉米就是香味的源頭。
    他不由地深深一嗅，發覺吸引他的氣味遠不止是食物。有一股似檀非檀的氣味，它絕不可能來自玉米，也不可能來自於烤玉米的木炭，而烤玉米的老人即使是個有信息素的家夥，到了這個年紀也不可能會有這種分量的信息素，那麼，在場的就隻剩一個人了。
    那隻是一個背影，頸後隱約可見隔斷貼紙的輪廓，身穿樸素的白T恤，卡其色長褲，孤單清冷至極。
    一個看起來像beta一樣的omega嗎？
    在程經籍的眼中，omega們總是把自己打扮得很精致，會將渾身上下的優勢都展示出來，因為美貌和強大的生育能力是他們在這個世界上最大的資本和武器。
    程經籍莫名的就斷定這個omega和自己是同類人。
    Omega的腳步忽然一頓，繼而加快了腳步，很快就消失在了程經籍眼前。程經籍隻當是omega忽然想起了什麼重要的事情，絲毫沒有發覺他的信息素已經摻進了空氣中，雖然不多，但正如他很容易就能聞見那股芸香，他的鬆香在那位omega那裏也尤為明顯。
    程經籍對熱情招呼他到攤子前消費的老人搖了搖頭，而後將頭一低，雙手插進衣兜，心想著“不能讓任何人察覺他身無分文”，狼狽地逃走了。
    所謂的“alpha的尊嚴”讓程經籍度過了又冷又餓的三個小時，終於，他走到了公寓門口，4612，這是他和徐今釋一起挑的公寓，門牌號蘊含著兩人的生日，雖然名義上寫的是徐今釋的房產，實際上確實他們一起出錢買的。
    徐今釋今天不在這兒，好在程經籍知道大門的密碼。
    他進了公寓，打開黃白色的燈，換掉沾滿泥水的皮鞋，發覺公寓裏已經積了薄薄的一層灰。他沒心情打掃，徑直走到廚房翻找了好久，終於找到了兩包方便麵和一根火腿腸，他把它們用自來水全煮了，得到了一頓“無比美味”的晚餐。
    填飽了肚子又洗了個熱水澡，換上了幹淨的衣服，整天的疲憊終於如潮水般湧了上來。他在夢裏給徐今釋打了電話，在夢裏得到了女友的溫柔安慰，他們在溫暖的大床上依偎著商討未來的生活，這一切都太美好，讓他幸福地不願醒來。
    然而，夢總會醒，醒了就隻剩下空蕩蕩的公寓和一半溫暖一半冰涼的大床。
    公寓裏有一台紅色的座機電話，這是裝修時徐今釋一定要安裝的。她當時給出的理由程經籍記憶猶新——她的童年裏總有一台紅色座機電話，隻要電話一響就是爸爸下班了，問她想要什麼零食。
    她的理由其實並不能說服他，但她是這房子的女主人，她有權做任何裝修。
    程經籍拿起了昔日裏十分嫌棄的座機上的聽筒，按下了徐今釋的助理的手機號碼。
    電話響了三聲，助理陳瑾接通了電話。
    “喂？程哥嗎？怎麼了？”
    “是我。你們今姐呢？那個自殘的beta的事情解決了嗎？”
    “啊，沒呢。程哥你別擔心，這事公司在處理呢。再說，今姐都出道這麼多年了，能有什麼事？”
    陳瑾的語氣有著明顯的不自然，通話的背景音也隱約有人的爭吵聲。徐今釋的沙啞女聲很有特點，程經籍的耳朵又被訓練得異常靈敏，不多想他就知道徐今釋和公司似乎鬧翻了。
    他想起出事發當晚，分別時徐今釋不小心說漏嘴了一句“他們真的是瘋了”。
    想來，在徐今釋眼裏，這個beta有可能來自於她的公司。
    陳瑾也想起了程經籍的聽力很好，連忙捂著手機急匆匆地找了一個安靜的地方，又焦急地問：“程哥，你有什麼事情快說吧！沒事我先掛了，我還得忙今姐的事。”
    “哦，和她說，我的手機摔壞了，讓她打不通我的電話別著急，就這樣，沒事了。”
    程經籍其實還想問徐今釋有沒有時間到公寓來。他現在迫切的想要和她聊天，他的朋友不多，能夠交心的隻有徐今釋一個。
    “知道了，程哥，我一會兒就和今姐說，先掛了。”
    “嘀——”的一聲，公寓又恢複了寂靜。
    他把聽筒扣回座機上，在座機下的抽屜裏數了一遝紙幣。這也是托了徐今釋對美好童年追憶的福。她說：“我家有個抽屜，爸爸媽媽總是往裏麵放零錢，告訴我我可以自己取來用，但是不可以用太多。”
    徐今釋自己倒是經常往裏邊添零錢，而程經籍連那個抽屜都沒有拉開過。他自詡現代人，生活在移動支付時代不需要也沒有紙幣。他說這些話時沒想到，有一天他會親自砸了賴以生存的電子設備，被迫依仗“落後的紙幣”。
    他現在拿在手裏的隻有兩張十元，十張五元，還有三十張新舊不一的一元錢，湊了一百元，夠他在小區的超市裏買到大概一天的簡陋餐食。
    因為有著一對有錢的父母，程經籍人生的前三十年沒有為任何金錢相關的事情苦惱過，而時至今日他不得不開始在超市精打細算。
    他把一百元計劃得明明白白，收銀員還沒有掃完商品他就把那疊零錢遞了出去。收銀員問他要不要袋子，他下意識得說要，結果可想而知。
    100。5。
    誰能知道一個30歲的alpha會被五角錢難倒。
    收銀員似乎沒有看出他的窘迫，伸手找他要拿五角錢。
    程經籍頓時覺得所有人的目光都停在了他身上，指望著他變出五角錢。忽然，他看見了一張熟悉的臉朝收銀台走來，瞬間就把那人的名字脫口而出。
    “林說文！”
    手上隻拿了一本牛皮紙筆記本的年輕人抬起頭，眼中顯露出一絲疑惑，在看到窘迫的alpha和麵帶笑意的收銀員時心裏頓時明白了這人為什麼叫他。
    這會兒程經籍懊惱得要死，恨死了自己這張惹是生非的嘴。他知道他是林說文，那林說文知道他是誰嗎？就算知道，理論上他們現在是第一次見麵，他憑什麼那麼熟絡？
    林說文其實想不起麵前的alpha是誰，他總是能把想忘掉的人忘得很幹淨。他隻當程經籍是他的某個學生，在結賬時遇到了困難。
    收銀員終於看出了程經籍的難處，提議說：“先生，你可以退掉一些東西，或者不要便利袋。”
    對於學生，林說文是個熱心腸。他替程經籍掏出了一枚五角的硬幣，又自覺地排到了隊伍的最末端。
    程經籍提著東西經過林說文身邊時頓住了腳步，他想要和林說文說聲“謝謝”，不想林說文正打在打電話。
    “嗯，我知道。我會好好和他見一麵……”
    林說文看向他，他用口型說了一句“謝謝”，林說文邊說著電話邊點著頭，他也不好再打擾就離開了。
    程經籍很奇怪，，明明林說文是他父母所給他安排的結婚對象，但他就是討厭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