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說文對於自己在林家的定位一直都是清醒的，或者說，他對每一個林家的omega在家裏的定位都是清楚的。
    林家在林說文的這一代一共有五個omega，公認的，最優秀的叫林皎皎，最差勁的叫林解。
    林皎皎是林說文的堂姐，曾經京城最有名的舞蹈家，現在是京城社交圈最受歡迎的貴夫人，給夫家或是本家都帶來了巨大的利益。
    林解是和林說文同天出世的堂弟，長著林家最漂亮的臉。他是林家最叛逆的存在，在分化後的第二天就給自己注射了十二支抑製劑，最終搶救無效死在了冰冷的病床上。林家人在意名聲，林解的死一直是林家的大汙點，所以，林解也成了林家“最差勁”的人。
    而林說文，中規中矩，無功無過。
    林皎皎和林解就是林家omega們所擁有的兩條路，把自己獻給一個能為林家帶來利益的alpha，或者，死亡。
    所以，好不容易逃離了林嬖的魔爪的林說文很清楚，一切都剛剛開始。他今年28歲，已經借口學業逃避責任太久了。
    林嬖或許覺得林說文和不和自己站在一路並不重要，所以那天過後就從林說文的世界消失了。於是，林說文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裏又度過了平淡的一個星期，他沒有想過自己的父親什麼時候過來找他，因為覺得這還不如講好一堂課重要。
    他的課還是很乏味，課堂上有著大片的學生沉迷手機，也時不時傳來一陣哈欠聲，但是，也有秦舒這類人，一直拿著筆跟著他的思路上完整節課。
    又是一堂課下，林說文沒有急著離開，站在講台上用濕巾清理著手上的粉筆灰，教室的前後門都擠滿了人。秦舒還穩穩地坐在位置上寫著黑板上的筆記，而高思修已經打著小小的鼾聲睡得口水直流。
    “林老師。”
    聽見學生叫自己，林說文下意識地就抬頭了。他記得眼前這個學生叫秦舒，他上了兩周的課，一共四節大課，其他學生或多或少都開過小差，隻有秦舒一個總是精神飽滿地坐在第一排，還會配合著他講課，讓這個課堂沒有那麼沉鬱，總之，是個好孩子。
    “秦舒同學。”
    秦舒拿起了書，徑直走到了講台前，指著一處工整的筆記說道：“林老師可以再給我講講這裏嗎？我當時講我不太理解。”
    “嗯。”林說文接過了圓珠筆，講語速放得很緩，把課上的話又一字不差得講了一遍後又把每句話剖開給他細講了一遍。
    其實，講到一半時秦舒已經懂了，但又看林說文講得認真就不好意思打斷。
    高思修自己睡醒了，伸了個懶腰，看教室都空了嚇了一跳，還以為秦舒終於說到做到丟下他不管了，又看見講台上的一對師生瞬間放下心來。
    林說文正好講完了，問了一句：“理解了嗎？”
    秦舒點點頭，說了一句“謝謝林老師。”便拿著書走下了講台，瞥了一眼高思修，把外套裏的紙巾拍到了桌上讓他擦掉嘴角的口水，自己則要收書。
    他們三人是一起離開的，那時候教學樓空蕩蕩的，林說文走在前麵，秦舒緊跟其後，而高思修吹著口哨把手上一本嶄新的課本轉出了殘影。
    到了一樓，林說文的腳步忽然就停了，他直愣愣地看著校道上的車，那是他父親林頌風的車，站立在車前的也是林頌風的助理。
    比起林嬖，林頌風更熟悉自己的兒子，他不需要給出任何提示，他相信作為林家最乖巧的omega，他會明白一輛車停在這裏的意義。
    林說文沒有辜負父親的期待，他走過去了。助理為他開關了車門，而後便坐上了駕駛座把車開往了校外。
    秦舒他們還站在原地，高思修的書還在手指上轉著，嘴裏吐槽著：“還真是京城來的寶貝，就算是來南省也照樣有人三天兩頭地來看望，嘖。”
    秦舒不敢附和，他並不覺得林說文喜歡這樣的“看望”。
    林頌風的車駛出了南秦大學，開始在周圍漫無目的地繞圈。
    車裏的氣氛很壓抑，但林說文把書放到了一邊，把腰板挺得筆直，不是因為不懼怕父親，恰恰是對這個父親的恐懼才讓他努力做出父親喜歡的樣子。
    林頌風的目光掃過他的全身，說了一句：“成天死氣沉沉的，哪有omega的樣子。”
    不過，這是老話了，也不是什麼重的苛責。
    “阿嬖上周找過你吧？你們聊了什麼？”
    “曲俊燕，葉榮稠，還有您希望我在南省交點朋友。”
    “交朋友？”林頌風輕蔑地笑了：“她還真是會給你美化我的話。我不想跟你說那些彎彎繞繞的，回京城，還是留在南省？”
    “南省。”
    “好。”林頌風很滿意，拍了拍兒子的肩，而後遞上了三張照片：“你果然是林家最乖的孩子，也怪不得你爺爺願意把曲俊燕給你。但是，你那麼喜歡南省，就留在南省吧。”
    林說文不說話，他來南省並不是喜歡南省，他早就對南方沒有興趣了，隻是因為博士生畢業後林頌風在他耳邊提了兩句“你以前很喜歡南省吧？想去那邊工作嗎？”，所以，他要重新喜歡上南省。
    林頌風遞來的三張照片裏，有一張林說文隻看了一眼就還給了父親，而這位，恰巧就是林頌風最滿意的人選。
    “為什麼否決他？”
    “他是我的學生，今年才剛剛二十歲。”
    “高家是南省最顯赫的世家，高思修也是三個裏邊最優秀的。”
    “他是我的學生，我還想要好好工作。”
    說話間，又有一張照片被林說文舍棄了，此刻，在他手中隻剩下一張紅底的證件照，照片上的人說得上明眸皓齒，一頭四六分的黑色短發露出光潔的額頭，很精神的一個alpha。
    “你選他？”林頌風對此嗤之以鼻：“你還真是一點也比不上林皎皎。林皎皎隨便選一個就是現在的京圈新貴，你選一個……連做同傳都不夠資格的廢物alpha。”
    “但是你給了我這個選擇，就證明他在你眼裏也有過人之處吧？”
    “過人之處……”林頌風常常地舒了一口氣：“他有個好爹。南省是個撈金的好地方，京城就這麼大，他爹程瀚是個人才，林家也比較願意跟他合作。程瀚又隻有他一個alpha兒子。如果不是這樣，程經籍就算是跪在我麵前也休想得到我們程家的omega。”
    “那不是挺好。”
    林頌風確實想要拉攏程家，隻是他也很珍惜林說文這張牌。這個世界上omega的數量本來就不多，就算林說文的性格不好，樣貌也不拔尖，憑借著家室和學曆也能找更好的人。
    “他配不上你，你值得更好的。”
    “但你給了我兩個比他還要糟糕的選擇。”林說文的手腹壓在高思修照片的一角，照片上的少年還滿是青澀與活力，“他隻有20歲，是我的學生，有喜歡的omega。”
    而對於另一個落選者，他給出解釋是：“他來學校接過很多omega或者是beta學生，我想，你不會希望我找一個出租車司機，他也不是那種樂於助人的人吧？”
    林說文說的話不算隱晦，林頌風再怎麼把兒子當做博弈的籌碼也始終記得那是留著他的血的兒子，權衡之下，他把“出租車司機”的照片撕成了碎片。
    “那就程經籍吧，好歹還有個好爹。”
    “嗯。”
    “程經籍。”林頌風重複了一遍那位“幸運兒”的名字，揉了揉眉心，顯然還是不滿意兒子的選擇，但也不再說什麼。
    車在一條比較冷清的街道停了下來，林頌風原本是打算送兒子回學校公寓的，隻是林說文點明了要到這條街的書店裏買書，於是司機就把他放在了這。
    汽車的引擎聲小了，林說文也把那三張照片拋在了腦後，他不喜歡記住那麼多人，他認為，重要的人總會再見到，而不重要的人沒必要占據他的大腦。
    他在路燈下走著，穿過人群去尋找今天下課時在走廊偶然聽說的書屋，據說裏邊有不少版本稀有的好書，他的興趣不多，收書算是一件。
    書屋不算偏僻，林說文很快就站在了書屋門前，隻是聞見書屋的空氣就知道來對了地方。
    人們常說“書香”，指的不過就是舊時夾在書裏的芸草散發出的氣味，林說文愛極了這種味道，連帶著自己的信息素也是這樣“似沉檀非沉檀”。
    書屋的主人躺在搖椅上，圓圓的蒲扇蓋在麵上，看起來是睡了，林說文還在糾結進不進店時，搖椅上的人開口了：
    “趕緊回家去吧，這片天黑了不太平，你又不是我們這些beta，改天再來。”
    林說文心裏一驚，才發現他所聞見的書香不僅僅來自於這座書屋，還源自於他的頸後，在那張小小的貼紙下。
    “回家吧，書什麼時候都在，我這也沒有周六周天，你隨時來。”
    林說文走了，雖然有點舍不得，但他更懼怕著存在於記憶裏的一雙雙虎視眈眈的眼睛和一顆顆銳利的獠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