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三十五釋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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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霽遠身上滿是硝煙味道,來自於槍支彈藥,來自於炸飛整個礦區的炸藥,這大概是林逐風有史以來最接近來自於陸霽遠骨子裏的鐵血真相的時刻。不過,現在說任何的話問任何的問題都顯得多餘,陸霽遠的呼吸聲在他耳邊漸漸放緩,像是浸潤了蜂蜜的熱牛奶,讓人昏昏欲睡。
林逐風的手指漸漸鬆開,但在他即將陷入熟睡的時候,心底仿佛仍然有事情在提醒著他,他用力握了握受傷的手,疼痛讓他驟然清醒:“曼麗呢,還活著嗎?”他猛然睜開眼,問道。
林逐風自以為隱晦的小動作哪裏能逃得過陸霽遠的感知,陸霽遠鬆開環抱著林逐風的手,撐起身體坐在床邊,他抬起林逐風腫得快要腐爛的手,心疼得無以複加,柔聲問:“這手是怎麼傷的?”
林逐風搖了搖頭,“可不可以不說?”
陸霽遠沉下臉,道:“為什麼不想說?”
林逐風輕聲一笑:“擔心你會心疼和難受。”
陸霽遠垂下頭,嘴唇輕輕地吻在他的那隻手背上,說:“我已經心疼了,但我還是想知道,因為,一是知道你的傷勢,會讓醫生對你傷口的處理有幫助,二是我想了解你更多,我想你這五年來究竟是怎麼生活的。”
林逐風怔了怔,心裏湧起了萬千感動的情緒,他又輕輕地笑了笑,低低地述說起了他這一身傷是怎麼得來的經過,在說到他是如何隻身殺死巨蟒時,陸霽遠的眉頭都皺了起來,又說到提薩拉的部下對他嚴刑拷打,對他注射自白劑,甚至還想侵犯他的時候,陸霽遠的臉色更是沉了下來,恨恨地說了一句:“我讓提薩拉死得太便宜了!”
林逐風淡淡地說:“霽遠,沒事的,都過去了。”
陸霽遠更緊地,卻又非常小心地擁抱他。但在林逐風用一種平和卻略微帶了點乞求的目光望向他,語聲溫柔地繼續向他詢問曼麗的下落時,他無奈地乖乖去撿剛才扔在地上的耳麥,了解最新的進展。
就在這時,劇烈的拍門聲響起。
“首領,首領,快開門!”田揚的聲音透過門板傳來。
林逐風撐起床鋪想要坐起來,但陸霽遠卻按住了他的肩膀,徑直過去拉開門,未等他開口,田揚就對他說:“金醫生快要不行了。”
陸霽遠深深吸了口氣,雖然知道死亡對金廷澤來說未必不是解脫,但到了此時此刻,他仍然覺得死亡這玩意真他媽殘酷,任何人都無法逃脫。
突然,林逐風虛弱的聲音從後麵傳來:“金醫生……那個金?”
他轉過身,隻見林逐風的臉色又比先前白了兩度,甚至嘴唇間都血色全無,已經和白紙沒有兩樣了。
他從林逐風的眼神裏再次看出驚懼-------“金廷澤醫生?”
林逐風這樣問。
從林逐風嘴裏聽到這個名字時,陸霽遠也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畢竟是林逐風,光是看到他的臉色就已經猜到答案。
“帶我去。”林逐風終於艱難地坐起。
田揚看到林逐風淒慘的,渾身是傷的樣子,也很心驚,隻是不太明白他和金廷澤到底有什麼關係。
陸霽遠當然不願意帶林逐風去見金廷澤,林逐風現在的狀況顯然根本不適宜經曆什麼悲痛的生離死別。
“帶我去。”林逐風再次堅持,“如果曼麗還活著,請告訴他,快一點回來,快一點……”
林逐風語聲顫抖,卻強自平靜。顯然,他想清醒的時候,就算有人拿槍對著他的太陽穴開一槍,他也會死死地睜著眼。
陸霽遠的臉色再次沉了下來,他走到林逐風的床頭,隻問:“如果我說不行呢?”
林逐風沒有說任何話,隻是用手抓著他的袖口,因為握得極為用力,血水混合傷口流出的化膿的水從他的掌心流淌而出。
耳麥裏傳出了江寅的聲音,陸霽遠傾聽片刻,看著林逐風,對耳麥那頭的人說:“金醫生快不行了,在保證安全的前提下,帶著林逐風的女保鏢曼麗,盡快撤回。”
未等他說完,林逐風再次開口:“暫時不要告訴她金醫生快不行的消息。”他用非常冷靜,非常氣若遊絲的聲音說:“我怕她會承受不住,會不安全,讓他們盡快撤回就好。”
林逐風說完,開始劇烈咳嗽,拉著他就準備下地。
“不要告訴曼麗金醫生的消息,盡快撤回即可。”
按照林逐風的要求,他一字一句地說,雖然他現在恨不得馬上將林逐風敲暈,讓他好好休息,不要管這些閑事,但他還是彎腰,將人抱起,衝出門去……
曼麗總覺得有什麼事情要發生了。
她無法說清楚那種感覺,仿佛有什麼人在用重錘在她天靈蓋上狠狠地敲上一記。
就在數分鍾之前,那位帶他們來到機場的麵具怪人衛佳,被一顆流彈幹淨利落地結束了生命。
衛佳死時仰麵朝天,眼睛睜得很大,非常不甘心。但子彈起效真的非常快,他甚至來不及說出任何臨終遺言就已經死去。
沒有衛佳,曼麗顯然無法登上那家直升機,那一刻,她仰天四望,茫然到了極點。
她完全不知道接下來她該怎麼做,這些天來和林逐風待在一起,那人習慣好了為自己和她策劃好一切,現在,那人怕是已經不在了吧?
想到林逐風會死,她的心就很難過,盡管他們相處的時間並不多,但她還是很喜歡待在林逐風身邊的,也心甘情願地去保護他,讓他免遭一切危險。但現在看來,林逐風看似柔弱,卻往往成了保護她的人……
廠房爆炸的衝擊波將她擊倒在地,她躺在瓦礫中,看著根本看不清的天空,根本懶得動一動手指。
現在看來,林逐風的死亡毫無意義,而她也將馬上被死神相中,會在黃泉路與他彙合。
然後,她聽見了渺遠的聲音從遠處響起,有人在喊著她的名字。
她總覺得那是幻聽,她甚至認為那是金醫生的召喚,天空中的灰塵好像在那一刻彙聚成一張總是嚴肅並且英俊的臉龐,那是金醫生,穿著很正規的煙灰色西裝,係一條棋盤格紋的羊絨圍巾,溫柔地笑著,隻是,她知道這笑容不是對著她的,而是他的弟弟懷瑾,接著,她又好像真的看到了懷瑾的臉,羞澀的,怯怯地,總是帶著用仰望癡迷的眼神望著他的老師,然後,他小心翼翼的,又帶著一絲期待幸福的樣子對他的姐姐說,他喜歡金醫生,非常非常的喜歡……
曼麗就是在那時仿佛被人狠狠地砸了一錘子,她掙紮著從地上坐起,因為爆炸的關係,周圍一切都安靜了下來,隻剩下牆體簌簌倒塌的聲音,下一刻,她被什麼人一把拽起。
一張混合著迷彩塗裝的麵孔出現在他的眼前,那人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齒,問她:“你是曼麗嗎?”
曼麗張了張嘴,發現自己無法說話,隻能勉強點點頭。
“行了,跟我走吧。”說話間,那人抓著她就跑,曼麗很想問他“你是什麼人”,“為什麼要救我”一類的話題,但當絕處現出一線生機時,這些狗屁問題都不重要了。
她用盡全身力氣吼道:“我還有個朋友,在那棟樓裏,能……”
“你傻不傻!”對方回頭,截住她的話頭,說,“林逐風是嗎?當然就是他讓我來救你的!”
曼麗邊狂奔,邊興奮地叫道:“那他還好嗎?他身體不太好,要注意千萬不要讓他再受傷……”
曼麗一路絮叨,但剛跑到某幢倒塌廠房,她很明顯地看到帶她逃命的人頓了頓。那人用奇怪的目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曼麗心中再次有非常不好的預感,然而,那人剛想開口說什麼時,卻又突然閉嘴,隻是說:“快點,船要開了……”
林逐風在房間裏看到床上那位垂死的病人時,不知道事情怎麼會變成現在這樣。冥冥之中一定有人在跟他開著巨大的玩笑,除此之外,沒有人任何解釋。
田揚眼疾手快地拖來一張靠背椅,陸霽遠將他在椅子裏放下,實際上他那時確實沒有任何體力再維持坐姿。陸霽遠隻好再用雙手圈住他,讓他勉強可以保持坐起的姿勢。
在一切伊始之時,他就已經從曼麗的口中聽到過她對於金廷澤醫生的詳細描述,他總覺得那該是位豐神俊朗的醫生,溫和有禮,甚至可能是那種女病患看上一眼就要臉紅的類型。而床上這位,與那些記憶中的句子實在相差甚遠。
雖然他勉強可以在對方臉部幹瘦的皮膚下看出英俊的臉部輪廓,但讓曼麗和她弟弟懷瑾魂牽夢縈的老師,顯然不應該是這個樣子的。
他微微彎腰,握住金廷澤幹枯的手指。
金廷澤像是感知到什麼,勉強睜開眼,用溫柔平和的目光看著他。
雖然金廷澤大概已經沒有任何力氣開口,但隻是那一刻的目光,林逐風就有種被望進靈魂深處的錯覺。
那一刻,他甚至想起了如師如父的自己的老師-------高世傑。
那同樣是讓他難以忘懷的人。而這位金廷澤醫生,據說也是他的老師高世傑的學生,應該說,他們都具用同樣的靈魂的人。
他心中巨慟,甚至不清楚是否應該將曼麗的弟弟懷瑾的事情說給金廷澤聽,這實在是太難處理的情境,如果金廷澤不知道這些,會不會也很好?
他無助地看著陸霽遠,陸霽遠卻衝他點了點頭。
林逐風轉過頭,衝金廷澤一字一句,非常緩慢地說:“你好,金醫生,我是高世傑醫生的關門弟子,我叫林逐風,這幾天,我和我的保鏢曼麗小姐,也就是你的學生懷瑾先生的姐姐在一起,我們陰差陽錯地落到了本地的雨林武裝分子的手裏,還被他們轉移到了這裏,所以,請你再堅持一會兒,曼麗小姐馬上就到,她有很多話要跟你說……”
雪白床單上的男人眨了眨眼,露出一種睿智而坦然的目光。
林逐風很清楚地看見他目光中那一瞬間的欣喜,但欣喜又被那絕望和無奈替代:“哦,還真…挺不巧的。”
林逐風不知該說什麼,隻能握住金廷澤的手說:“曼麗告訴我,他的弟弟很愛你,非常的愛,一直惦記著你……曼麗也是,不過,她很不小心做了件錯事,她一直希望你原諒她,是她讓你分別了這麼久的時間……”
金廷澤輕輕地笑了笑,搖了搖頭,似乎在說,他不怪那位名叫曼麗的保鏢小姐,隻因為她是懷瑾的姐姐。
金廷澤的呼吸看起來非常的艱難,嘴唇一張一合,好像在念著一個人名。
林逐風仔細地去聽,發現他說的就是“懷瑾”兩個字。
“我知道生死有命,但請你堅持下去,見她最後一麵,聽她說說懷瑾的事……”
這時,陸霽遠將耳麥塞到他的耳朵裏,奔跑聲,沉重的呼吸音,透過耳麥清晰地傳來,江勝在那一頭不斷地彙報他們的具體位置。
這時,林逐風聽見金廷澤用極度無奈的語氣,緩緩地說:“你不覺得……見這個麵,對……對將死之人來說,太……勉強了嗎?”
林逐風明白金廷澤口中的艱難,當他提起曼麗和懷瑾這兩個名字時,金廷澤目光中的神采就已經說明了一切。
金廷澤和懷瑾之間有太多的陰差陽錯和求而不得,然而,他們卻並不知道彼此的心意,一個遠已經和他陰陽永隔,一個卻還在隱隱地期盼著對方的安好,說出來這其實是人世間最大的悲哀了。什麼見上一麵,什麼妄圖解開他們彼此間的誤會,其實都是毫無意義的事情。
也許金廷澤醫生已經後悔了吧?他又怎麼可能不後悔呢?
那樣匆匆地離別……
那樣的不甘……
他心中肯定是有遺憾的吧?
金廷澤仿佛看出他心中所想,輕輕地捏了捏他的手,說:“其實,我不會後悔的,我的一生,過得很有意義,就算是懷瑾,我相信我也把他教得很好……”
林逐風點了點頭,說:“曼麗對我說過,他是個很好的醫生。”
“這……就足夠了……”金廷澤說。
“對了,陸老板,我……我的那些要求?”
“你怎麼臨死前還要威脅我?”
金廷澤輕輕地笑了,目光變得恍惚而悠遠。
林逐風皺了皺眉,低低地咳了一聲。
陸霽遠急忙從善如流地說:“行了,我答應你,你到底想不想見那位學生的姐姐最後一麵,從她的嘴裏聽見你所愛的人的消息?”
金廷澤並沒有回答這個問題,他的視線變得模糊不清,嘴唇邊的笑容也變得非常的虛幻了。
林逐風聽著金廷澤將死時的喟歎,一邊是那頭的子彈聲,奔跑聲,急促的呼吸聲,林逐風覺得自己完全要被撕扯成兩半了。
他再次握緊了金廷澤的手,但仿佛無論他說什麼,都無法阻止金廷澤漸漸合上的雙眼。
“二樓,204。”林逐風望著金廷澤的容顏,告知耳麥那頭的人們。
那頭的人已經衝入船艙,正拚命推擠開所有擋在他們麵前的人。
金廷澤的呼吸越來越輕了。
瘋狂的腳步聲終於越來越近,而金廷澤還剩下了最後一絲氣力,他似乎在勉強支撐著,等待著眼前的那扇門的開啟。
咚的一聲,大門豁然洞開,曼麗滿是泥汙和煙塵,氣喘籲籲地出現在門口。
金廷澤扭頭看著她,忽然,他了然地笑了。
是的,那一刻,他明白了。
眼前的這個女子,就是他很多年前,誤以為是懷瑾的女朋友的女孩子!
原來她是懷瑾的姐姐啊!
她長得跟懷瑾真的有點像。
但為什麼那時候,他沒想到這一點呢?
原來,他真的誤會了懷瑾。
懷瑾是真的很愛他,很愛很愛……
他就那麼帶著一絲虛幻的,釋然的微笑,咽下了最後的那一口氣……
作者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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