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三十四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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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廠區在他眼中變為冰冷無機質的線條,他很清楚林逐風所在廠房的作用,這是他最後選擇炸毀這裏的原因。在樓下埋著足以將這棟廠房炸飛天的足量炸藥,這樣才能最大程度殺傷所有試圖搶救這棟廠房的士兵。
果不其然,一小隊全副武裝的提薩拉士兵正在試圖衝入樓內。
其中兩人已經敏銳地調轉槍口,未等他扣動扳機,那兩位士兵的額頭已經被血洞貫穿。
陸霽遠扣動扳機,槍出長鞭似的子彈,血肉貫穿聲驀然響起,與此同時,他也被一顆子彈擊中肩頭。
劇烈分泌的腎上腺素讓他感覺不到任何疼痛,他終於到達樓前,麵對著滿地屍體,仰望著麵前窗棱盡碎的樓宇,他毫不猶豫地衝了進去。
礦區廠房樓層平麵圖迅速在他腦海裏展開,他躍上最後一層,在那些不停延展的線條中找到走廊盡頭的實驗室。
“3分鍾。”通訊頻道中再次傳出倒計時,再沒有人說話。
他一腳踹開門,目之所及是一片昏暗,隱約可見的玻璃移門橫貫眼簾。他舉起槍,已經顧不得這鬼東西是否防彈,他扣動扳機,槍口從左至右橫掃而過。
玻璃驟然碎裂,發出令人牙酸的聲響。
他拔腿衝過這片玻璃雨幕,混亂的桌椅,倒塌的實驗器材,計算著林逐風的最後位置,陸霽遠踹開了一道門。
天光猛然灌入,猴群嘶吼著,但那些聲音和那些光亮都瞬間消失,他隻能看到前方盡頭的那扇門,那扇上半部玻璃碎裂,純白色的木門……
林逐風躺在地上,實驗室的地板有點冷,雖然空調停了,但還是冷。
他忍不住蜷縮起來,有那麼一瞬間,以為自己可能已經死了,不過活著和死了的感覺還是不同的,起碼他好像還能夠思考。
當然,他的思維早在趕走曼麗那刻後徹底停工,現在已經變成一團泥漿,關於陸霽遠的一切再次充斥著他腦海中的每一個角落。
他會記得自己被媽媽的手牽著,走過冰冷的,似乎永無盡頭的長廊,看到打開的那扇門,看到年幼的,像是齜著牙,豎起滿身尖刺的小獸的陸霽遠……
他也會記得陸霽遠和高中的自己,騎著單車,爭先恐後地穿過大街小巷,隻為爭第一個到達目的地的那種優越感,即便偶爾落敗,他們也會相視而笑。
他更會記得那人擁抱著自己,從自己修長的頸項緩慢往下親吻著,大手撫摸過自己全身的每一處,會時而溫柔小心,時而凶猛粗暴,他會記得他的身體貫穿自己的感受,那是一種奇特的體驗,有時是愉悅的,有時卻又非常的痛苦,充滿著極致的占有欲……
那些畫麵泛著一些亮光,一幀一幀清晰得觸手可及,他的手指也隨之輕輕地顫動。
他總覺得自己好像在和陸霽遠說什麼,可能是“對不起”,或者,也有可能是“我愛你。”
現在想起來,他從未親口對他說過“我愛你。”
在他成為陸霽遠的囚徒的那些日子,他對他說的最多的是“混蛋”,“瘋子”,或者是“滾”。
而現在想來,其實他最想說的是“我愛你。”
但現在,他恐怕沒有機會對他說了。
有那麼一瞬間,他又在想,如果那個人也來了雨林,如果他知道自己在這裏,萬一他看到自己的屍體,他會是一副什麼表情?
也許會難過,也許不會。
但林逐風還是希望這棟廠房能將他的屍體完全掩埋起來,這樣雨林的腐蝕速度一定會讓他很快化為一堆堆誰都認不出的白骨,陸霽遠找到住這裏後,可能將找不到他,就算找到了,也不至於太過難過。
也可能他根本不會難過,因為他已經有了那個名叫嚴黛雪的殺手的陪伴,他可能會惋惜曾經的男寵的死亡,但他可能並不會難過吧?
想來想去,他還是覺得陸霽遠難過的可能性會少一些。
畢竟任何人在經曆過男寵背叛自己後,都不會特別傷心難過的。
這麼一想,他反而放下心來,坦然地接受著即將到來的死亡……
陸霽遠打開那扇純白的木門時,看到的便是這副景象------
雖然在那之前,他甚至還在害怕如果林逐風不在門裏該怎麼辦?
可當他看到實驗室地麵的一刹那,所有景象如潮水般湧來。
林逐風蜷縮在地上,臉頰已經瘦得快要脫相,眼睛卻仍然那麼漂亮,隻是蒙上了一層陰翳,他的臉頰,他的手肘,他所有在外的皮膚上都有不同程度的傷痕,觸目驚心的鮮血點點滴滴地落在地上,然而,最讓陸霽遠揪心的卻不是這些傷口。
看見他後,林逐風微微轉過頭,眯起眼,失去焦點的目光中滿是疑惑,又在轉瞬間笑了起來,陸霽遠很清楚地看到林逐風的目光中自嘲到極點的笑容,那般的虛弱,甚至虛幻,他的心髒仿佛被什麼外力狠狠地攥緊。
他一步一步地走過去,蹲下了身子,一時間竟不知道該如何將人抱起。
突然,林逐風伸出手,搭上他的手腕,掌心傳來的溫度讓他猛地打了個激靈。
陸霽遠緩緩地低頭,看著那幾根搭在他腕上的蒼白的手指,像是掙紮著不願入地獄的靈魂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
“是……你嗎?陸霽遠……”他幽幽地問。
“還有兩分三十秒,快點啊,首領!”江寅很難得地用了吼聲。
然而陸霽遠的動作卻依然緩慢,他一隻手托住林逐風的後頸,另一隻手探入林逐風的膝窩下,用力將人抱在了懷裏。隻是在抱起林逐風的時候,他感受到烙鐵般滾燙的溫度,正常人哪會有這樣的體溫。
這時,林逐風一直凝望著他的漆黑眼眸中出現了輕微的閃爍。
他聽到林逐風用幹到沙啞的聲音問:“雖然這麼問太像是在演電影,但我還是想問,是我在做夢嗎?”
“不是做夢。”他抱著林逐風站了起來,“是我,我來了。別怕。”
隻是兩個字,他就清楚地看到林逐風眼眶通紅,裏麵的淚水溢了出來,像是為了掩飾突如其來的脆弱情緒,林逐風將頭轉向他的胸口,陸霽遠已經感受不出胸口的滾燙到底來自於他的情緒還是林逐風的淚水。
“我……愛你,陸霽遠,我真的……真的好愛你……”林逐風哽咽著說,像是現在不說,他就再也沒有了機會一樣。
陸霽遠的動作一滯。
他從未想過林逐風會在這種時候對他說他愛他。
他以為林逐風還在怨怪著自己,記恨著自己。
雖然他知道林逐風其實也很愛他。
但他以為自己也許永遠都聽不到這句話。
他低頭,深深地吻著林逐風的發根,血腥味,泥土味,鹹濕的汗味,還有從林逐風骨子裏透出的幹淨冷冽的氣息混雜在一起,仿佛浸入他的靈魂。
他緊緊地抱住林逐風,轉過身,踢開腳下的猴籠,開始向外奔跑。
林逐風覺得自己理應暈闕過去,因為那樣才符合電影邏輯。
可他一直一直都非常清醒,無論是陸霽遠出現,還是將他抱起的動作,甚至是那句“是我來了,別怕”,他都意識清晰地經曆著。
因為他必須保持清醒,才能讓這場夢境般的重逢不至於轉瞬即逝,他緊緊抓著陸霽遠粗糙的叢林作戰服領口,看著對方肩頭不斷流出的鮮血,耳畔是極度寧靜又充斥著各種槍支彈藥巨響的背景音,所有的細節都仿佛被無限製的拉長。
陸霽遠緊緊抱著他跳下樓梯,他們閃過轉角,躲過一記冷槍,然後是繼續奔跑。自始至終,陸霽遠的容顏和他的手臂一樣穩定,凜冽的風和碎磚齏粉刮過他的臉頰,他們衝出廠房,煙塵鋪天蓋地而來,他不記得他們跑出多遠,但有一瞬間,整個空間發出一絲震顫,像有什麼人在整個空間按下暫停鍵,所有物質都被積壓然後驟然釋放。
陸霽遠仿佛也感知到了這點,又或者是他耳麥內的倒計時到了最後的時間。
曆史總是驚人的相似。
猶記得,五年前,他也是在爆炸聲中逃亡。
隻不過,那時候是他獨自一人,最終險些命喪在那場可怕的爆炸裏。
而今,卻是陸霽遠將他牢牢地抱住了懷中,拚命地奔逃著。
哪怕,他們最終躲不過這場爆炸,林逐風也覺得隻要有陸霽遠的陪伴,哪怕,他們最終一起共赴黃泉也無憾了。
但,幸運的是,他們沒有。
林逐風被陸霽遠的手臂緊緊地箍住,後者在一處磚堆猛地撲倒,將他完完全全地護在身下,甚至還不忘把手臂墊在他的頭頸下,防止他摔傷。
他麵對著陸霽遠,隻聽對方用非常溫柔的語氣又說了那兩個字:“別怕。”接著,他又說:“我也愛你,非常愛。”
隨後是震耳欲聾的爆炸聲,幾乎掩蓋了陸霽遠的這句告白。
但離奇的是,林逐風還是聽到了。
他的嘴角露出了一絲微笑。
他也是在這時才知道,原來爆炸現場這麼近時,聲音可以這麼的響,如同鴻蒙初開般,世上萬物都崩裂開來,衝擊波的力度仿佛要震碎人的全部血肉。
林逐風緊緊地摟著陸霽遠的背脊,他能很明顯地感覺到磚堆被衝擊波推到的力度,所有石塊都結結實實地砸到陸霽遠的身上,他的手抓得更緊了些。
沒有任何時候比現在這一刻令他相信,他們能夠活下去……
廠房爆破時,江勝正在指定區域執行掩護任務。
耳麥中的倒數音一刻不停地響起,他恨不得插上翅膀衝過去抓住那個正在急速奔跑的男人,然而他隻能待在原地,一刻不停地扣動扳機。
時間越來越少,距離卻並沒有近太多,倒數音最後停止,轟然一聲巨響後,廠房倒塌下來,大半樓層被炸上天,衝擊波和煙塵令他也不得不撲倒在地,過來很長一段時間,他才能逐漸聽到耳麥內那些此起彼伏的焦慮聲音。
“看到人沒有,江勝,趕緊彙報!”
“首領呢,看到首領了嗎?”
“他們是不是平安?江勝你倒是說話啊!”
頻道裏,江寅,田揚,嚴黛雪等人尖銳的聲音快要紮破他的耳膜,江勝吐了口血,他勉強撐起身體,向那片迷蒙的廢墟看去。
那些棕灰色的煙塵令他幾乎睜不開眼睛,他隻能把眼睛眯成一條縫,一分鍾過去,兩分鍾過去,五分鍾過去……
眼前一片死寂,連耳麥頻道內焦急的聲音都變得靜默,江勝捂著唇齒間流下的鮮血,大喊一聲,瘋狂地向前衝去。
就在這時,他恍惚間看到一個高大的身影,正緩緩穿透層層煙塵,走出那片死亡禁區。
看清來人後,他往後退了兩步,差點一屁股坐在地上。
陸霽遠看著差點衝到自己身前的下屬,用很平和的語氣對頻道裏所有人說:“行了,老子還活著,行動繼續。”
“陸總!”
“首領,你沒事就好,沒事就好。”頻道裏傳來所有人的歡呼。
“那,那位林先生呢?”田揚還記得陸霽遠之所以那麼拚命地返回爆炸區域,自然是為了救林逐風。
嚴黛雪坐在渡船上,那緊繃的心弦總算是徹底放鬆下來,長長地籲了一口氣。
“他也很好。”廢墟中的陸霽遠說。
然後,陸霽遠低頭,林逐風滿臉灰塵,卻依舊用漆黑的眼眸凝視著他,他捏著他的衣領,仿佛一鬆手他就會隨風而逝一樣。
陸霽遠閃入一處牆體後,喘了一口氣,抱緊了林逐風,說:“逐風,我帶你回家。”
林逐風笑著點頭,隨即又像想起什麼似的,很緊張地問;“剛才有直升機起飛嗎?”
“沒有。”
“能麻煩你再去救個人嗎?”
這句話讓陸霽遠很不滿意,第一是林逐風的語氣太客氣,第二是他在一瞬間就想到,林逐風讓他去救的人必然就是他剛才逼走的,一直在他身邊的那個女保鏢。
大概是見他沒有說話,又像是覺得自己此時請求太過分,林逐風眼眸輕閃,說了另外兩個字:“求你。”
恰逢此時,一枚狙擊子彈擦過他們,狠狠擊中右後方的一處埋伏點。
子彈擊中牆體發出令人牙酸的簌簌聲響,林逐風猛地閉上眼睛,陸霽遠將人放下,一隻手摟著林逐風的肩背,掏出輕型機槍,開始以磚牆為掩體還擊,幾聲槍響後,再沒有子彈聲響起。“江勝,去救個人。”說完,他將耳麥拿出,塞入了林逐風的耳中,抱起人繼續撤退。
林逐風很明顯地愣了愣。
“要救什麼人告訴他們。”陸霽遠說。
“華國人,姓徐,名叫曼麗,165左右,身高,很漂亮的一位女子。”林逐風說,“他們剛才往直升機停機坪去了,現在飛機未起飛,應該出事了,無論曼麗是生是死,請務必確認。”
陸霽遠繼續抱著林逐風撤退,前方道路已經基本被肅清,除了零星響起的子彈聲,所以他們一路上並未遭遇太大的阻礙。
煙塵還是非常大,陸霽遠屏住呼吸,卻聽見林逐風又對著耳麥和田揚說了兩句話,不外乎是“我沒事”,“馬上就到”之類安撫人心的話,隻有田揚,他是比較熟悉,又稍微有些耐心的跟他說話的。
陸霽遠用非常不滿的眼神看著懷裏的人,終於林逐風察覺到他的不滿,忽然間,林逐風用雙手環抱上他的脖頸,靠在他肩窩裏虛弱地問:“你好像有點不高興,為什麼?”
陸霽遠抿著嘴唇,像是在專注地奔跑,一言不發。
很快,水聲清晰可聞,渡船近在咫尺,他甚至可以看到田揚和嚴黛雪站在船頭等候他們。
嚴黛雪看到了陸霽遠,先是非常的高興,想要撲上去迎接他,然而,在看到陸霽遠懷裏的林逐風時,他的腳步就頓住了,臉色倏然變得有些難看。
“對不起。”在上船的前一刻,陸霽遠忽然聽到林逐風繼續在他脖頸一側輕聲說。
陸霽遠神色一凝,“為什麼道歉?哦,對,你是該道歉。”
說著,他抱著林逐風踏入船艙。
渡船一層早已經被驚魂未定的高孟人占領,像江寅和張大胖子也已經圍了上來,仿佛有一萬句話要和陸霽遠說,但陸霽遠隻身淡淡地瞟了他們一眼,就讓他們止住了腳步,他們明顯地感覺到陸霽遠現在不想跟他們說話,甚至是不想他們打擾到他和林逐風獨處的空間。
陸霽遠徑直上二樓,踹開了船長休息室,並一把摔上了門。
屋裏頓時變得清靜起來。
他從林逐風耳中掏出耳麥甩了出去,把人在床上放下,隻是這麼一個簡單的動作,他都能清楚地看到林逐風麵容上露出的疼痛表情。
林逐風虛弱得幾乎無法開口,他俯下身,和林逐風湊得非常近,對方滾燙的呼吸撲灑在他的臉側。
陸霽遠覺得這簡直太像什麼劣質電視劇裏才會說的台詞,但他還是忍不住問道:“知道你錯在哪裏了嗎?”
林逐風勉強睜著眼,思維處於停頓中,茫然搖頭。
“林逐風。”陸霽遠很認真地叫了對方的名字,他竭盡全力地把剛才十幾分鍾的驚恐,害怕,緊張和心疼等等情緒盡數壓下,他仰頭看了眼被灰塵遮蔽的天,低頭看著床上短短數日已經瘦得幾乎快認不出來的人,他用一隻手從林逐風的腰下向肩胛骨探去,將人小心翼翼卻緊緊地摟抱住,低而溫柔地說:“你知道嗎?第一,不要用請求的語氣跟我說話,我為你做任何事都很應該,你可以稍微理所當然一點。第二……”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繼續平靜地說,“在你把那個叫做曼麗的女保鏢推出門,把自己鎖在裏麵,等待死亡降臨的時候,你有沒有想過,是該怎麼辦?”
林逐風有一瞬間地哽咽,他眼眶泛紅,已經止住的淚水再次順著眼角流入發際,他怔愣地看著陸霽遠,最後喃喃地說:“我以為,我以為……你不再愛我了,我以為你已經有人陪伴了……”
陸霽遠看著林逐風蒼白到毫無血色的麵容,看著他臉上因為各種傷痕而泛起的血痕,看著那滴淚水滾過林逐風被灰塵迷蒙的臉頰並擦出一道清晰的痕跡,隻覺得周圍一切都很安靜,所有的硝煙都隨著林逐風用雙手用力環抱住他的動作而靜止下來。
“請你下次想要放棄自己生命之前,好歹思考一件事情……”陸霽遠親吻著他耳側滾燙的皮膚,蒼白的臉頰和依舊柔軟的嘴唇,緩緩地說,“除了你林逐風,沒有任何人有資格陪在我的身邊,所以,你想死之前,麻煩你認真想一想,如果你死了,我該怎麼辦?”
“對不起,我不知道,對不起,我並不知道……”林逐風瞬間慌亂起來,緊緊地抓住了陸霽遠的衣服。
陸霽遠隻是緊緊地環抱住他,試圖讓自己的心跳慢慢降到不那麼要命的速度,然後他們兩人誰都沒有說話。
過了許久,許久。
陸霽遠才撫摸著他的背脊,輕聲問:“怎麼瘦了這麼多?”
“因為……想你。”
“逐風。”
“嗯?”
“你真的瘦了。”
“嗯,因為我真的……非常非常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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