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檸喂完小雞出門的時候，看見叔叔家的薛棠換了一身平時不會穿的新衣服，臉上帶著笑，心裏不由得閃過了一瞬的懷疑，但隨即搖搖頭。
    大概是有什麼喜事吧。
    不過，叔叔家的喜事，與他沒什麼關係。
    薛檸對叔叔家的事情不關心，也不敢關心。
    小時候他因為好奇打聽過叔叔家的情況，被薛桑氏狠狠地罵了一通，又被罰兩天不許吃東西，薛檸……實在是怕了。
    他背著背簍，打算到山上撿些野菜，如果運氣好的話，說不定能撿到些野果子，用來填飽肚子。
    薛檸在村子裏仿佛透明人，有些長輩覺得他寄人籬下，有些可憐，但也僅此而已了。
    小時候一起玩的玩伴都已經長大了，許多年沒有一起交流，哪裏還剩下什麼感情，見麵的時候能對他點點頭，就已經讓薛檸受寵若驚了。
    他背著背簍往山上去，見他形單影隻的樣子，幾個路過的嬸子夫郎對視了一眼，心思細膩的，都忍不住歎了口氣。
    “這檸哥兒在薛二家裏，過的都是什麼日子喲！”
    一個夫郎嗤道：“管他過的是什麼日子！總歸薛二一家也沒短了他吃喝，還不是把人平平安安養這麼大了，操心這些做什麼！”
    “倒也是，薛二一家對他雖然不像是親生孩子一樣嬌養，但他到底長這麼大了。”隻是這寄人籬下的日子，究竟好不好過，就隻有檸哥兒自己知道了。
    眾人唏噓感慨了一陣，便各自散開，去做自己的事情了。
    他們可不像是年輕的檸哥兒，一天到晚能往山頭跑，家裏還有各種各樣的瑣事等著呢！
    薛檸也沒將這些嬸子的話放在心裏，這些話他從小到大聽了不知道多少遍了，最開始心裏還會有些難過，後來卻是麻木了。
    嬸子們未必是對他有多少同情和關照，她們隻是需要找一些談資，用來融入那個群體之間的話題而已。
    薛檸背著背簍，一步步往山上走。
    上陽村三麵環山，一麵繞水，農家人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薛檸從小就在這三陽山裏摸爬滾打，練就了一身尋找寶貝的本事。
    他知道山上什麼地方野菜最多，什麼地方生長的蘑菇最新鮮最好吃，也知道什麼地方有鳥兒棲息，運氣好的話，還能掏到兩個鳥蛋，甚至還發現了一個兔子窩，一隻兔子從窩裏鑽出來，看見薛檸，蹭一下就縮了回去，等到薛檸下一次來的時候，還是會看見它從洞裏鑽出來。
    薛檸來到了兔子窩附近。
    不過沒打算動這些兔子，兔子窩旁邊有一窩山雞，也不知道是不是覺得薛檸無害，這些山雞完全沒把薛檸放在眼裏，常常大搖大擺地在薛檸麵前走來走去，像是炫耀光鮮亮麗的皮毛。
    薛檸對山雞沒什麼感覺，但對雞窩裏時不時能摸出來的雞蛋十分友好，也不在意這些肥雞鉚足了勁在他麵前咯咯亂叫。
    他扒開雞窩，山雞夫婦好像是出去覓食了，看不到半點影子，雞窩裏留下三個孤零零的雞蛋，薛檸悄悄摸出了一個，換成了和雞蛋一模一樣的鵝卵石。
    當初他發現這個石頭長得和雞蛋一模一樣的時候，心裏可激動，還用這小石頭偽裝成雞蛋惡作劇，成功騙到了他的小爹爹……
    當時還被一頓胖揍。
    薛檸將那塊鵝卵石放在雞蛋的位置，將雞窩旁邊的草垛重新扒回去掩蓋了雞蛋的位置，坐在原地生起了火，打算把這個雞蛋烤熟了吃。
    他在二叔家裏根本吃不上飯，要不是有山雞窩裏的雞蛋，他怕是根本長不了這麼大，早就已經活不下去了。
    想起從前，薛檸平靜的臉上泛起了一絲波瀾，眼裏多了幾分懷念。
    “雞蛋好吃嗎？”
    一個聲音忽然在薛檸耳邊響起，薛檸嚇了一跳，左右張望，附近草木繁茂，高大的樹木遮擋了這處能讓他獲得短暫寧靜的桃園，除了高傲地巡視自己領地的大公雞，沒有半個人影。
    薛檸愣住。
    是他聽錯了嗎？
    他沒敢多想，繼續扒拉地上的火堆，雙手微微發抖，他該不是見鬼了吧？
    “喂，小孩？”
    低沉的男聲像是在他的耳邊響起，又像是在他的腦海中出現，薛檸嚇得手一抖，手中的兩個雞蛋一下子掉在了剛燃起來的火堆裏，發出劈裏啪啦的聲響。
    薛檸手忙腳亂地從地上撿起來一根沒有點燃的樹枝，將雞蛋從火堆裏扒出來，直接這麼燒雞蛋是會炸開的！
    “能聽到我說話嗎？”
    雞蛋還沒有翻出來，薛檸又聽見了那個詭異的聲音，這下子騙不了自己來，他忍不住渾身發抖：“誰？是誰在說話？”
    “嗬嗬，昨天才在我的地盤煮了粥做了飯，今天就不認識了？”耳邊傳來一聲嗤笑，熟悉的事情卻讓薛檸逐漸回神，隻是手仍然在不住地發抖。
    他記得自己做了一個夢，到一個陌生的地方，借一戶人家的屋子煮了粥……那時候他餓極了，哪裏還顧得上自己有錢沒錢，後來也將煮的白粥喝了不少……
    後來被嬸子叫醒，薛檸一直以為那是一個夢，莫非那不是夢，是他睡夢中誤入了什麼妖怪的地盤嗎？
    沒有聽到薛檸的回答，那聲音的主人仿佛帶了幾分怒氣，薛檸全身都有些哆嗦，有些害怕那個妖怪會把自己抓起來。
    ——人對神神叨叨的東西，總是充滿著恐懼，膽子再大都沒法冷靜麵對。
    薛檸不敢說話，也不敢激怒那個人，撲滅了剛升起來的火，轉身就想往山下跑，腳步有些踉蹌。
    “嘖。”
    那聲音仍然不死心，在薛檸的腦海裏響起，帶著淡淡的嘲諷。
    薛檸嚇得一抖，跌倒在地上。
    隨後驚恐地蹦了起來，左右張望，滿臉驚恐，這裏不是後山！
    他是不是被妖怪抓走了？
    眼前忽然垂下一道陰影，熟悉的聲音從頭頂上響起，薛檸不敢抬頭，咬著牙不敢發出聲音，生怕一個不對被吃了。
    頭頂傳來的聲音裏帶著揶揄和笑意：“怎麼？昨天才用了我的東西煮了粥，現在就要裝作不認識了？”
    薛檸感覺到那人好像到了他的麵前，背後冷汗一陣接著一陣，死死咬著牙，生怕泄露了自己的恐懼，讓對方更加猖狂。
    這一次席非白倒是發現不對勁了，這孩子該不是被嚇到了吧？
    他有這麼可怕？
    “嘿，薛檸？”席非白沒想到自己能把薛檸嚇成這樣，忽然有點心虛。
    薛檸愣了一下，妖怪認識他？
    尚且不知道被當成了妖怪的席非白看著蹲在地上有些哆嗦的薛檸，沒忍住伸出手在薛檸的頭上戳了戳：“你剛才烤的雞蛋呢？能吃了嗎？”
    薛檸腦子慢了半拍才反應過來自己聽到了什麼。
    他心裏忽然產生了一個荒唐的念頭，猛然抬起頭看向那個“妖怪”：“你……”
    然而話還沒說完薛檸就被嚇了一跳！
    麵前這“妖怪”身材高大，頭發淩亂蓬頭垢麵，一腦袋的大胡子，還穿著一身破破爛爛的布條，和村西頭那個老乞丐沒什麼區別。
    他想說的話卡在了嗓子裏，不知怎地心裏話脫口而出：“你們妖怪都這麼窮嗎？”
    “妖怪？”席非白明白了，覺得有些稀奇，“你覺得我是妖怪？”
    “難、難道不是嗎？薛檸小心翼翼地看著他，這妖怪雖然長得像人，但這個樣子，不是妖怪是什麼？
    席非白嗤了一聲：“就當我是妖怪吧，”他低下頭，盯著薛檸，“你剛才烤的雞蛋呢？熟了嗎？”
    “忘、忘了……”薛檸心中一抖，卻不敢不說話。
    席非白：“……”
    以前不吃東西，他也沒覺得饞，昨天喝了碗粥而已，竟然就被勾起饞蟲，看見薛檸烤雞蛋就有點忍不住了。
    他歎了一口氣，最終還是妥協了。
    人是鐵飯是鋼，一旦破戒餓得慌。
    “行了，趕緊起來去做飯，”席非白語氣惡劣，臉上帶著幾分不懷好意的笑，“要是不好吃，我就把你吃了。”
    薛檸嚇了一跳。
    之前奄奄一息是事出有因，不代表他心存死誌，他更不想被妖怪吃了，頓時嚇得一個激靈，站了起來。
    這附近是一片金光燦爛的稻田，麥浪一陣接著一陣，傳來清新的稻香，這裏……他的確是來過的。
    他記得這一片金黃的稻田，飽滿的稻穗，新米煮的白粥。
    薛檸咽了咽口水。
    他還以為之前是做夢，原來是真的嗎？
    薛檸還是有些被席非白嚇到，他不敢反抗，從地上爬起來，戰戰兢兢地順著小路走到了茅屋。
    一回生二回熟，這一次他使用廚房順手了很多，但架不住廚房裏什麼也沒有，生起了火的薛檸一時愣住，下意識轉頭看向“妖怪”：“那、那個，做什麼？”
    “外麵菜地裏的東西，能做什麼做什麼。”
    席非白被困在這個鬼地方，許多年沒吃過東西，現在還有什麼好挑剔的，有的吃就不錯了。
    薛檸“哦”了一聲，沒敢多看這個奇怪的“妖怪”，徑直走了出去，菜地裏東西倒是多，芹菜小白菜，還有掛著紅彤彤的，他不認識的果子，一看就很喜慶的蔬菜……
    薛檸隨意挑選了幾種自己認識的，在井中打了水，轉身回到廚房裏，然後才意識到一個問題。
    席非白不知道從什麼地方弄來一個躺椅，躺在上邊曬著太陽，一搖一晃地，十分愜意。
    忽然看見一個小腦袋從廚房裏探出頭來，怯生生的，一副害怕至極的樣子：“那、那個，沒有油……”
    雖然淡水煮白菜也不是不能吃，但是這個大爺的樣子，一看就不可能接受這種清粥小菜，盡管心裏害怕，但薛檸還是冒險來問了。
    席非白打量了薛檸片刻，忽然站起來，給薛檸扔了一句：“等著！”
    然後就直接出了門去。
    薛檸小心翼翼地湊到門邊看了看，發現席非白確實走遠了，心裏忽然冒出來一個念頭，要不然……他悄悄逃走？
    這妖怪陰晴不定，萬一忽然想吃了他怎麼辦？
    不如趁著現在妖怪離開了，他悄悄離開……
    隻是這個念頭才剛剛產生，就被薛檸駁回了。
    他都不知道那個妖怪把自己抓來了什麼地方，也找不到回去的路，要是妖怪發現他不見了……
    薛檸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他不想被妖怪吃掉，想了想，還是忍著心裏的恐懼，回到了廚房裏，把要用的菜都準備好，等著那個妖怪回來。
    妖怪……應該不會把他煉成油吧？
    薛檸手上的動作抖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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