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仍然是陰雨連綿，豐沛的水汽仿佛能透過毛皮鑽進感知的細胞裏。一名身著深藍色西裝、腳踏英倫風休閑皮鞋的男子手執黑傘立於雨中，雙手戴著手套，但是右手仍然畏寒地插在口袋裏。他身側便是被藤曼籠罩的展館小築，生鏽的鐵梯從展館的側麵直直攀向小築樓頂的平台。
    不多時，一個頭戴黑色頭盔、身著黑色雨衣的青年停在他的麵前，打上了自己的頭盔麵罩，“今天的天氣實在不宜出門，讓我感覺到對生活無窮盡的厭倦。【1】”
    “先生，那你可要注意了，這比死還可怕。”雨中的年輕人輕聲道。
    “齊先生，這麼早？”青年停好車，鑽到了齊靖之的傘下，把自己的頭盔脫去了。雨中蒸騰出棉布與汗液的味道，潮濕的氣息如附骨之蛆，讓人的五感無一幸免。
    “胡掮客，是你遲到了，”齊靖之冷冷地一扶自己的眼鏡框，隨即把一信封的東西塞給了他，“記得按照圖紙規定的區域砸，別碰錯了地方。”
    胡掮客名叫胡軼，他在傘下點燃了一根煙，火星隨著傘沿落下的水串一同撒下。他猛吸兩口之後才接過齊靖之遞過來的信封，然後撕開了火漆印，端詳了一遍圖紙，“行，我知道了。”
    他再往裏看，發現裏麵還有一張照片。他抽出了那張照片，眯起眼睛笑了：“你要我解決沈翊？我之前不是幫過你了嗎？他大難不死，我也沒辦法。”
    “但是我出了錢，而且你把定金給吞了。”
    “讓他嚐到了苦頭，這就是那兩千的價值，”胡軼搖頭晃腦道，“不是早和你說過了嗎？”
    “算了，也沒指望你。”齊靖之拿下了起霧的眼鏡，用衣角細致地擦著眼鏡腿。“你還是那個卡號吧？再給你打兩千塊，去幫我在組織裏找人。北江分局雖然幫他們處理棄子，但是也處處給他們掣肘，想要沈翊命的肯定不止我一個。”
    齊靖之自己也在組織裏麵，卻還要找人做中介。胡軼把照片放進了內衣兜，叼著煙嘲諷了一句：“嘶——真講衛生啊。”
    煙頭已經燒到了盡頭，他最後吸了個盡興，然後伸出手用雨水澆滅的煙頭，從齊靖之的傘下走出來。一輛灰色的賓利打著車燈從雨幕中穿行出來，宋子彧和楚秋依次下車，胡軼朝他們招了招手。
    “這就是大名鼎鼎的胡掮客啊，百聞不如一見！果然，藝壇還是人才多啊！”宋子彧熱切地握上了他的手，意思意思地把傘微微罩住了胡軼。胡軼打個哈哈從半遮不遮的傘下退了出來，連說了幾句“不敢當”，然後看著司機下來接過了楚秋的鑰匙，將展廳樓打開。
    胡軼在這一次不僅擔任了展館的施工任務、采購任務，還能當個攝影宣傳的來用。楚秋幹脆買了他幾天，將他一個人當四個人用。胡軼卻表現得像個憨實的年輕人，把自己變成一塊磚、隨處往哪搬。
    司機進來給大家燒了水，胡軼進去“檢查”了一下各個區域的電力和吊頂情況。齊靖之沉默許久，站在宋子彧旁邊欲言又止好幾次，宋子彧假裝無意地道：“小齊啊，怎麼不說話啊？”
    齊靖之聞言靦腆中透著懊悔道：“抱歉，先生們，我覺得我做出了非常不妥的提議。”
    “你是想說砸牆的點子？這個點子有什麼問題嗎？”楚秋拍了拍自己風衣上的水氣，理著自己的袖口道。
    “最近雨勢連綿，牆體被破壞恐怕會導致室內滲水，而且房間裏的展品和器具也會受潮。——對不起……我實在是……太欠考慮了。”
    “唉，這個問題我們是早就想過了的。”楚秋聞言反而笑了，自在地道，“胡先生當時告訴我了法子，說可以先裝上臨時的格擋木板，防潮防火，到開展那天再把木板撤下來。”那邊的胡軼邊找著角度拍照邊應聲道：“包在我身上呢，老板們不用擔心。”
    “但也、”“欸，”楚秋止住了齊靖之接下來的話頭，反而像個長輩一般拍拍齊靖之的肩：“年輕人有想法是好事，但是有時候也要多考慮一些，不要再這麼莽撞。下次可要記住了……”
    宋子彧跟他一唱一和：“小齊不也認識到問題了嘛，老楚你別總是為難人家！”
    楚秋一攤手，埋怨道：“瞧瞧，小胡你來評個理，我怎麼為難小齊了？”
    胡軼笑著抱著相機過來，然後給三人都倒了熱茶，親自把茶水送到了楚秋手中。司機這時候把鑰匙送還回來，楚秋點頭示意他放在桌上。胡軼給大家分好茶之後就也來調整了一下這裏的打光，然後給黃木桌來了張特寫。宋子彧見狀雖未發一言，但是眼睛微微地眯了起來。
    齊靖之用餘光一瞥，而後若無其事地抿了一口茶。他的頭微微垂著，在外人看來就像還沉浸在愧疚和感動中的熱血青年。
    胡軼又在館裏轉了兩圈，兜回來說：“大體規劃跟之前踩點的一樣，但是有兩個材料恐怕得換一下，不然恐怕會讓展館變得不太協調。”
    楚秋掃了眼他寫的清單，非常滿意：“你辦事我就是放心！材料隨意找我要，隻要展廳能達到預期的效果，什麼都在所不惜！”
    “那我現在就叫我的同事們過來幹活了可以嗎？”
    “好，特別好。——小齊老宋，我們回去吧，在這吸塵灰也不好。”楚秋說著，讓司機把臨時鑰匙從鑰匙串中抽出來給他，“晚上一定要記得關好門。”
    “當然記得！楚先生這種事情您是絕對不用擔心的！”
    楚秋笑著點點頭，整整領口，在司機的傘下上了車。齊靖之推脫不過宋子彧，便也跟著他們上車去往酒店。胡軼在門口蹲著抽完了兩條煙，煙霧從嘴角溢了出來，被雨水打濕後，散落飄零於無形。
    他環顧了一下空蕩蕩的街道，然後反身回到展廳，調出了剛才拍桌麵的照片，在儲物櫃裏挑挑揀揀，抽出了一張空白的塑料紙。然後他倚躺在沙發裏，用馬克筆一筆畫完了一把鑰匙，再從胸口的口袋裏找出了把美工刀，頃刻便裁下了這把鑰匙的模子。
    楚秋的鑰匙串一共有五把裝修鑰匙、一把正式鑰匙。裝修鑰匙在展館裝修期間可以進行使用，但是一旦正式鑰匙插入，裝修鑰匙便失去效用。胡軼這一次來，就是為了複刻這把正式鑰匙。
    齊靖之很看不起他。原因無他，他們雖然都在幹著差不多的勾當，但是胡軼已經完全脫離了藝術範疇。齊靖之曾調侃他學畫八年就學會了怎麼偷人門鎖，但是胡軼毫不在意，甚至還哈哈一笑以示回應。
    齊靖之還很討厭、哦不，很憎惡沈翊。他們三個都在同一所美院，但是風頭全是沈翊的。胡軼倒是不介意，他做過沈翊的幾年舍友，覺得這人除了心氣太傲、性格太莽之外沒什麼缺點。他就像生來就是和傲慢的人打交道的，每個性格獨特的都跟他聊個八毛錢。更何況，沈翊還幫過自己的忙。
    他從口袋兜裏摸出照片——是沈翊踏進北江分局的側臉。他翻到照片的背麵，在照片的邊界間摸索著東西。——果然，齊靖之不過是條給別人叫喚的狗而已，真正的雇主恐怕已經轉了好幾手。
    “……北江分局聯合杜氏製藥研製出了Rt-4的解藥，此次北江分局隊長和主力均到來H市，機會難得，務必借機給北江施壓，用兩人轉移視線。”
    胡軼閉眼摸完了這一段密碼，不爽地“嘖”了一聲。
    轉移視線……
    要麼把杜城和沈翊的警服扒下來，要麼把他們一並解決。
    “……真會為難人啊。”
    當時為了給吳羯廢物利用，不是還讓他去安排武建去把沈翊撞死了嗎？最後雖然沒達到預期，但是武建死了，警方查無對證，已經是最好的結局了。怎麼又想起來要把吳羯給救出來了？？
    “為什麼總是要跟瘋子做交易？哎呀，真是難辦啊。”
    “那當然是因為，瘋子也有瘋子的價值。”門口一個穿著灰色雨衣的人滴著水走了進來，他把雨衣帽脫了下來，露出了打濕了的卷發和陰鬱的藝術家氣質。從麵容上看，他看起來不過二十來歲，但是周身冷峻又瘋狂的氣質簡直讓人不能輕易直視。
    “小趙來了？”胡軼“咯咯”地笑了起來，“難得啊，我還能遇上這個歲數的成員。”
    “我差遠了。聽說組織裏有十六歲的前輩，是個很厲害的角色。”
    “你說L？”胡軼在躺椅中自在地晃蕩，擺擺手道：“她都被你老師抓起來了，還有警察24小時監視著她。組織上已經把她除名啦，雖然暫時還要不到她的命。”
    聽到“你老師”這三個字，年輕人明顯身形微僵。胡軼一下從躺椅裏起來，拍拍他的肩，吹著口哨去卸年輕人載來的紅色木板。

    作者閑話：

    注釋：【1】化用雪萊的詩：那種對於生活的無盡止的厭倦，實在比死更可怕。
    最近半個月忙成狗了嗚嗚嗚，又晚了對不起對不起
    PS：我感覺楚秋、宋子彧、胡軼、齊靖之湊一桌，心眼能紮死我八百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