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中午，驟雨初歇，淅淅瀝瀝的小雨打落在陽台的隔板上。沈翊放下了手頭上的東西，起身去把陽台的窗戶打開，微冷但是清新的空氣便迫不及待地鑽了進來。
    “叩叩叩！”木門被人叩響，“沈先生的東西到了，請開下門。”
    杜城詢問地看了沈翊一眼，沈翊道：“楚秋問了我的地址，然後托人把我的行李送過來了。”他打開門，看到外麵是個可親的大娘。那大娘看到開門的是沈翊一個溫和的帥小夥，先是笑彎了眉，問：“請問你們要換床單打掃衛生嗎？”
    杜城罕見地頓了一下，而後尷尬地摸了摸鼻尖——他是很想換一下的，因為被窩裏肯定都是沈翊的味道；但是如果自己提出來的話，恐怕會被沈翊誤會。
    沈翊不動聲色地看了他一眼，說道：“麻煩您了！”
    她喜氣洋洋地走進門，結果發現了坐在床頭的杜城，臉上的笑意便是一僵。
    倆男人，睡一起，換床單。
    隻要一個人，隻要他有腦子，就會去猜想完全不對的一個走向。
    “……呃，先生，能起一下身嗎？我來換床單。”
    杜城哦了一聲，然後把信件小心翼翼地全部放進鐵盒裏，檢查了一遍床上可能遺留的物品，然後和沈翊坐進了沙發裏麵。
    沈翊在綿軟的沙發裏看向房間的某一處發呆，杜城卻有些坐立不安。
    其實他這個人自從小時候就很喜歡和主流對著幹，甚至以一己之力將整個北江分局帶成了不留情麵、不打交情的警隊刺頭。但是他這人很認死理，別人怎麼看他是他自己的問題，但是如果有人因他而用異樣的眼光看他在意的人，他就能變成一點就燃的炮仗。
    當他第三次彎下腰直起腰的時候，沈翊偏頭看向他：“怎麼了，你不舒服嗎？”
    “啊……沒有，我、我就是覺得有些無聊。”
    沈翊皺了皺眉，做出了一副“你敷衍得真不走心”的表情，“你遇到什麼困難我也許可以幫忙。”
    杜城捂住了臉，把自己的頭埋下去：“真沒事。”
    他彎下了腰，眼睛卻透過手指的縫隙偷偷地去看沈翊，越看越覺得自己不是東西。
    他遇到的困難沈翊的確可以幫忙，而且恐怕也隻有沈翊能幫得了。
    但是肯定不行。
    自己不能利用他的善良把他拉入深淵，走向一個不可能完美的結局。
    好在，麻利的大娘很快就把床單換好了，阻止了杜城繼續胡思亂想。她在門外推著清潔車衝兩人笑了笑，然後幫他們關好了門，沈翊起身去道了謝，並給門上了鐵鏈。
    “剛才想問你的，你幫我看得那些信件……”
    “哦，在這裏，”杜城把一張A4紙遞給了他，“還是不如當年，解析的速度還是慢了些。”
    “杜城，你真是幫了我大忙了。”沈翊看著手上還未完全幹的墨跡，真心實意地道。
    這張A4紙上，按照日期分別解譯好了每張信件的內容。字跡端正清晰，帶著莽撞但含著分寸的力度。若要形容的話，他們兩人的筆跡若是放在一起，恐怕很難分辨。
    杜城擺擺手，“大學的時候也就文檢能保證不掛科，服役的時候對密碼學比較感興趣，然後也兼修了一點，沒想到還能用上。”
    他嘴上這麼說，嘴角卻不由自主地往上翹。他仰躺在沙發裏，就像一頭懶洋洋地甩著尾巴的大尾巴狼。沈翊將墨跡吹幹，然後仔細地疊好，放進了外套內兜的位置，然後抬手打開了浴霸，偏頭問：“我能用一下你的浴室嗎？”
    “當然可以。”杜城看著沈翊收拾東西進了浴室之後，可算是長舒了一口氣，感覺自己不受控製亂飄的眼神終於能落個安穩處了。
    他估摸著時間，起身打了個電話讓前台送個午飯。然後又把郵箱裏被張局打回來的報告翻出來改了一遍，打電話讓李晗把缺的資料補過來。等到他再次準備著手翻譯信件的時候，木門又被叩響了。
    ——這次還是那個大娘，她送了一紙袋的牛角包和兩盒洋蔥肥牛蓋飯，甚至還有一束漂亮的玫瑰花，“這花是酒店送給您的，過節嘛現在。您還有什麼需要的盡管提，我這裏也帶夠了東西。”
    說著就亮出了她推的餐車——上層是標著房號的盒飯，下層是礦泉水、餅幹和……套。
    杜城接過了滿懷的東西，輕咳一聲移開了視線，“不用了，謝謝您。”
    這大娘穿著一身紅火的大衣，嘴角笑得要翹上天了一般。她輕拍杜城的手，突然湊過來小聲道：“大娘也看出來了！所以挑了束玫瑰給你們。我就隻能幫你們到這了！”
    “謝、謝謝大娘。”杜城略顯僵硬地一笑，大娘又是鼓勵地拍拍他的後背，“加油！小夥子。”
    杜城同手同腳地進了屋，僵硬地靠在了門後。
    加油，加什麼油？
    要幹什麼來著……？
    這樣表白是不是太匆忙了？
    正胡思亂想著，沈翊帶著整個房間的霧氣打開了浴室門，騰騰的熱氣蒸發著牛奶浴鹽的味道。他用一條毛巾擦著頭發，看到了杵在門後滿臉通紅的杜城：“怎麼了？”
    杜城剛下意識地想把玫瑰花往後藏，結果已經被沈翊發現了。他一般自己不會特意去買，但是自然也是喜歡的，以前在家裏也種了一大叢的月季。
    “這是酒店送的嗎？挺漂亮的。”
    杜城就這樣把花束遞了出去，撓撓後腦勺：“對呀，剛才那個大娘送飯的時候送過來的，說是國慶期間酒店統一送的。”
    “這麼好？”沈翊的眼睛在聚焦上含著露水的玫瑰花的瞬時明亮了起來，像是含著綺麗的寶石一般，“那今晚我也在這個酒店住吧，下午我去開個房。”
    杜城失控一上午的麵神經終於在聽到這一句話的時候發揮正常，恢複了日常那樣有些疏離但是又流露出關心的樣子。說不出來什麼感覺，大概是一種介於遺憾和鬆了一口氣的心情吧。
    他頓時又找回了狀態，招呼沈翊來吃午飯，邊啃著牛角包便邊端詳著沈翊早上還沒來得及看的兩封信。
    “這兩封的時間較晚，”沈翊也看了一眼，“其實昨天我看過了，但是好幾段我還是沒看懂。”
    “正常，這裏好像用了更加安全的方式加密。”杜城叼著牛角包，打開了手機裏存著的文件，伸手抽出了一張白紙，然後咬下一口麵包道：“你知道密碼本嗎？”
    “嗯，在抗日劇裏看到過。這兩封信的內容需要密碼本？我再去想想辦法吧——”
    “不用，”杜城咽下了一個牛角包，“我快解出來了。”
    他對照著手機裏存著的密碼本逐字逐句地翻譯著，“這是警局內部加密的密碼本，幸好蔣峰那小子正好是接觸這個的……”說道一半，他倏地一頓，而後趕忙轉頭去看原信件，拿起來比對了好幾次。
    “怎麼了？”
    “有個熟悉的名字。”杜城轉過白紙，用筆點出了那個名字：邱雲燕。
    ！！
    他們的第一反應都是邱雲燕出現在這裏很可能是同名同姓，但是兩人旋即想起了公安內部的內鬼，又同時一靜。
    沈翊起身走過來，坐在杜城的身側，同步看著杜城翻譯出來的詞句。
    “……私以為，上級不應該放棄邱雲燕，她是一位十分優秀的隊友，她的心計、韌勁都非常人能及。若能通過其打通與若楠精神病院研究防治機構的關係，想必很快就能製止精神病院不合理的藥理研究，並借此攻入神秘的海外組織，還能清除公安係統內部的毒蟲，可謂是有利無害。”
    寫到這裏，杜城突然轉頭看向沈翊：“這封信，在我翻譯出來之前，你覺得還有誰見過它的翻譯件？”
    沈翊沉思著搖搖頭，“我不知道，這封信給我之前應該也轉手過很多人。將這些信件給我的人叫宋子彧，應該是父親早年的朋友，他說他是父親的上級，所以肯定也是看過這些文件的了。”
    “那他為什麼放心將這些文件交給你？”杜城停下了筆，轉向他，眉頭皺得死緊：“如果他想抓住公安係統內部的蛀蟲，把這些信件給你就是強行拉你入夥，讓你知道公安係統內部的勾當。之後無論你害怕內鬼還是決心清理內鬼，都會掉進他給你設的陷阱裏！”
    “我知道，”沈翊平靜地道，“我早就想到這些了。他和楚秋都想抽空我所有的退路，讓我必須去投靠他們、從事藝術。如果我不願意入夥，那他們就會拿手頭上對警局內部的指證來要挾我，敗壞我的名聲，直到——”
    直到沈翊徹底離開公安係統，並湮沒在眾人的視線裏。
    杜城一怔，而後一把雙手捏住了沈翊的肩：“那你為什麼要——”
    “你問我為什麼甘心跳進他人的陷阱裏嗎？因為這是我父親還沒做完的事情，我也有信心能在他們誣陷我之前，揪出公安係統裏的真正的內鬼。
    “杜城，你會幫我的吧。”

    作者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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