洶湧的恨意慢慢褪去，柒休覲茫然的看著眼前的人：“沒有人會愛我，為什麼，你……”
    “你是被愛惜的，你值得人最好的愛惜，換了別人經曆一遍你的人生，真的都不知道會變成什麼樣了，可你還有很多善意，還會做出有利別人的事，這很難得。”
    “善，意……”柒休覲茫然的看著空氣，“我也有很多惡意，我想讓所有人都死去，用最殘忍的辦法死去，你如果知道了我的惡念，就不會這樣想了。”
    “每個人都不是一麵的，每個人都有多麵，休覲，這是很正常的事，隻是有惡念是一回事，作惡又是一回事。你的善要遠遠大於你的惡，哪怕在你人生的開始如此不順的時候，你依然長成了充滿善意的人，不要懷疑自己，你值得人最好的愛惜，你聽到了嗎？”
    “小，小洲？我以後，真的能遇到你嗎？”
    小洲給她拭掉鼻涕，點了點頭：“快了，很快了。”
    柒休覲扯了個笑臉，渴望的道：“真的嗎？太美好了，好像在做夢一樣……原來，我是值得被愛惜的……”
    “是真的。”
    意識裏兩個她不斷的打架，互相壓製，惡控製她的時候，柒休覲滿臉猙獰的笑意，任何人都可能是她的對手，她的恨意呼嘯而出的時候，連完顏斑都會被她打退，不是對手。她用布條纏緊了人的脖子，用力將人勒死，滿臉癲狂的神色：“我希望全天下的人都死絕了，今兒死一萬人，明兒死三萬人，整個世界都變成了一個死人窟。”柒休覲歪著腦袋，發出了一聲享受，“啊，太過癮了。”
    碧洲成問道：“全天下的人都死絕？那我呢？”
    柒休覲用那看不出情緒的眼珠子看著他，親昵的貼上去：“我們一起死好嗎？陪著我。”
    “好啊，隻要你答應我，上去把最上麵那個機關擊碎，整個天下都會在瞬間毀滅。”他找到了下這場雨的原因，是那高塔，可是已經沒有力氣再爬到那麼高的地方了，目光所及之處，他能指望的也隻有她一個。
    柒休覲伸出頭看了看船上最高位置的塔柱：“好，按了那個機關，所有人會跟我一起死的，對嗎？”這麼想著，她露出點笑意，“好啊，好啊，全天下的人都跟我一起死光了，那些過得好的，過得不好的，全都死光了，嗬嗬嗬，一個都不能活……”
    她往外挪了一步，碧洲成拉住了她的手腕，注視著她。
    柒休覲不解：“我一刻都等不及了，要所有人陪我一起死，全都一起死。”
    碧洲成的眼珠動了動，隱忍的看著她的眼瞳。片刻後，柒休覲的身體猛地一歪，似乎是被什麼擊中了，雙腿一軟，往地上倒去，碧洲成扶住她的身體，柒休覲茫然的看著四周，渾身都疼得發抖。
    碧洲成低聲道：“休覲，按下那個機關，蘭陵百姓的安危，即刻便解。”
    她看了一眼直矗雲峰的高塔，回身點了一下頭，一張口，聲音啞的不成樣子：“你吩咐的事，我拚死也會辦到。”她那滿腔的愛意，即使不從嘴裏說出來，也已經從眼睛裏溢了出來，這才是他熟悉的眼神，熟悉的人。
    碧洲成鬆了一口氣，她又抽動了一下，眼瞳再次變成了黑色，歪著腦袋說：“她還真是不死心。”說罷眼尾一挑，“即使她再想出來，再不死心，也都是徒勞的。她以為你愛她，可你願意一起去死的，是我，對嗎？”
    “當然。”碧洲成鬆開了她的手腕，當然，我隻想讓你死，而不是她。
    爬上塔身的時候，惡歇斯底裏的想，她終於可以毀滅這個肮髒的世界了。善咽如焦釜，可依舊有著滿心的堅定，她臨死前要救下蘭陵的一方百姓。
    期間不斷有人嚐試阻止她，善幾次三番差點被人拽下來，險些墜入大海，惡的力量比善強上很多倍，這個軀體死了，惡念自然也會跟著消亡，每次危急的時刻，惡都會打敗善，發出強大的力量，將那些阻止她的人，統統殺死。
    待她爬上了塔身，她往下看了一眼，一眼望不到底，害怕的腿都發軟。
    惡伸出了手，滿足的快感快要一湧而出：“一起毀滅吧。”
    善也伸出了手，按下那機關：“百姓，有救了。”
    柒休覲擊碎了塔身，從塔柱上再次爬下去，片刻後，令人心智不寧的雨水終於停了下來。
    碧洲成看著柒休覲亭亭玉立的身影，欣慰的笑了：“你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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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對父母驚訝的看著柒休覲：“原來，你就是隴安的那個女將軍？”
    柒休覲頷首道：“正是。”
    他們對視一眼，這才明白了柒休覲滿身的血是怎麼來的，她看起來這麼虛弱，隻怕這衣裳底下已經體無完膚。他們是保家衛國的將領，身上流的，是為保護百姓而流的鮮血，在船上，不知要怎樣與敵人苦鬥，有人死有人傷，而他們身為被保護的百姓，還要去讓保護他們的將軍去死嗎？
    母親失神的說：“是你們趕來蘭陵相助，如果不是你緊急關頭出手，蘭陵恐怕還會死更多人……我們的兒子，竟然真的命當該絕嗎……”
    碧洲成道：“殺害你們兒子的，是西麟的逆賊，而非是她，你們喪子，我們都感到難過，可是還請你們不要錯怪了好人，這次浩劫是她阻止的。”
    這對父母也並非無理之人，此事隻能怪上天作弄，恨西麟賊人害死了自己兒子，或者，恨那個搶錢的孩子，可再怎麼算也恨不到她頭上。
    最後，碧洲成代柒休覲賠了他們一筆錢，並承諾會為他們這些枉死的人討回公道，夫妻倆就心情鬱鬱的走了。
    柒休覲想到靈非因為自己害死的人命，心裏像是堵著一團浸了水的棉花，沉重的無以比擬。可她同時又覺得，自己根本沒有立場怪她，她怪她，她自己呢？沒有害死人命？
    “休覲，這些人並非你有意殺害，你也受到了雨水的影響，這是他們作的惡，不是你，不要再難過了。”
    柒休覲抬眼看向碧洲成，小聲道：“你一點都不怪我破壞了你的計劃，照著你的計劃，他們可能全都被炸死了。可是因為我，他們都還活著。”
    “我知道你為什麼拚命想救我，我理解你。人這一生，能遇到願意舍命救自己的人並不多，我很珍惜，我很珍惜。”
    柒休覲的眼眶一熱：“在夢境裏，你對我說，我是值得被愛惜的。”
    “現在不是夢境裏了，休覲，你是值得被愛惜的。”
    “我知道，夢境裏一切都隻是我的臆想，我沒有人生重新開始的機會，那些經曆裏，也沒有一個你為我擋去災難，撫平內心。可我還是好為那個夢境感動、癡迷，如果一切都是真的，該有多好啊，如果我每個無助的時刻，小洲都在我身邊，多好啊。”
    碧洲成捋了捋她的頭發，低垂下的眼簾遮住了眼中的晶瑩：“如果這個夢境，很能撫慰到你的話，那就把它當成真的吧。”
    柒休覲低垂著腦袋，像是歎息一般的語氣：“我對誰來說都是不值一提的，我以為我對我爹，對我哥哥來說，都是很重要的，我以為，他們會好心疼我，可是他們好平靜。我奶奶呢？對著毀了我人生的人，還能說出，那個畜生人好，說”人家心眼好，又老實”……沒人當一回事，沒人把我當一回事。小洲，他們沒有一個人安慰我，擁抱我，我的臆想裏，是你擦掉了我的眼淚和鼻涕，對我說”休覲，你在家裏沒有得到的溫暖和愛護，小洲給你，他們不在意你，小洲在意你。所以不要為了你無法改變的事實而難過了，你有我愛你。””
    碧洲成的眼中閃過戾氣：“如果我當時在你身邊，我會把她的嘴撕碎。”
    柒休覲淚眼朦朧的看不清他的表情：“那我爹可能會砍死我。”
    “那我就連著他們一起砍死。”碧洲成忍不住呼出了半聲顫抖的氣息，“真是太惡心了。”
    柒休覲落下了兩行淚：“是啊，我不在乎，沒有人在意我，我也不在乎。我有你對我好，我已經有了全世界最好的東西，小洲最好，天下第一好，小洲對休覲也是天下第一好。這輩子能得到你的愛惜，我過去所承受的一切不幸，都蓋不過你去。我是靠著你愛惜我的信念，在過去一個個受傷害的片段裏陪伴我、治愈我，才能用善念打敗惡念的，因為我相信，等善念出去的時候，小洲會在外麵等我，隻憑著這一點，給我什麼我都不換。所以我死到臨頭了，能想到的也隻是來見你最後一麵，一直不走，也是因為舍不得。”
    “休覲，不會沒有人在意你，你的過去我沒有參與，但我相信，你夢境裏的一切，如果我真的在，我一定跟你夢境中的我一樣維護你。你夢境裏想擁有的，現實中已經得到了，對嗎？”
    “是的，我已經得到了世界上最好的愛，我有什麼理由變成一個被仇恨控製的瘋子呢？我要做一個好人，一個值得小洲疼愛的好人，一個能讓小洲驕傲的好人。”
    “你已經是了。”
    以前沒有得到的撫慰和擁抱，小洲給她了，不僅在夢境裏給她了，現實中，也給她了。
    她以前總覺得自己雙手中空無一物，可她現在攥著他一方衣袖，就覺得她已經握住了世界上最好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