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經全暗了，窗外那雙眼睛卻極為明亮，像有人住在瞳孔裏打鐵，迸出零零碎碎的火光。
    亓茗愣了幾秒，才反應過來，窗外的男人就是他報警求來的救主，一槍打死了怪物，才能讓他現在完好無損地坐在車後座上。
    “……”亓茗打開車門，從車裏走了出來，“那是個什麼東西？”
    “變異種。”男人簡短地說。
    “你怎麼知道？”亓茗突然想到了一個恐怖的猜測，他吞了口唾液，怯聲問：“其他地方也有這種東西嗎？”
    臭臉警員頓首：“這是第四隻。”
    第四隻？！亓茗詫異地張了張嘴：“這……這東西什麼時候開始有的？”
    “十五分鍾前。”
    “另外三隻都出現在什麼地──”話的後半段突然卡殼。
    亓茗難以置信地看著剛救了自己的男人。男人拔出槍，迅猛抬起，黑洞洞的槍口就呈現在他的眼前，能清晰地看到子彈飛出留下的劃痕，劃痕向內延伸，一直延伸到死氣沉沉的洞底，那裏臥著一顆索命的子彈。
    “我不是變異種！我沒有什麼目的，我隻是好奇問問！”亓茗嚇了一身冷汗。
    年輕警員麵色凝重，他根本不理睬亓茗的話，毫不留情底扣下了板機，連眼都不眨一下。
    砰地一聲，餘留四野寂靜。
    亓茗隻是覺得耳朵邊刮過一陣強勁的風，風力之大，吹得耳朵隱隱發麻。他很快就回過神來，轉過身看向身後──那個被西裝怪物咬死的婦女，正舉著雙手，身體打旋，現在剛扭到二百七十度。她盤得很順暢，就好像給剛洗完的毛巾擰水那樣，她也像是被什麼力氣箍住了手腳，強行把軀體掰成這副模樣。
    婦女以這個姿勢定格了兩秒，然後直直地向後傾倒，像一尊被推倒的塑像。她眉心上有一個汩汩冒血的小孔，那正是方才那顆槍彈射入的地方。
    看到婦女倒地，然後渾身開始冒血泡，亓茗像是突然反應過來什麼，連忙將自己所知的消息告訴身側的警察：“她是被那個變異種咬死的，一會她的身體就會全部消失，隻剩下一攤紅色泡沫。我感覺，這種變異種應該是能傳播的，我看見那個穿西裝的咬掉了女人脖子上一塊肉，也許就是通過咬脖子的方式來傳播的。”
    男人瞥了眼變異種的本體，依舊完好無損地趴在車蓋上，隻是已經回歸人形，不再是巨大可怖的模樣。
    看了那麼多年的末世喪屍片，亓茗很熟悉這些“怪物”的特性，他繼續有條有理地分析道：“她和斷掉的手指一樣會融化，感覺被傳染的人就像是本體的一個分體，不過從西裝變異種死掉後，這個婦女還能發作來看，分體應該不會受到本體的控製。”
    “你想多了，”男人麵無表情地掃了亓茗一眼，“還是用你裝滿腦漿的豬頭想想，沒車怎麼回家吧。”
    男人剛說完，他別在胸袋上的傳呼機突然響起，響了一聲後傳呼機自動播放，從裏麵傳出幹脆利索的聲音──“蘭華大道中段，出現一隻吞人異種，請速速前往解決。”
    亓茗剛想要解釋說自己不愁回家，他媽一會就會來接他，可當他聽到傳呼機傳出的聲音後，話卻突然哽在了喉頭。他愣怔地看著年輕警員，腦子裏空蕩蕩的，像被榨幹了一樣，他什麼都不願意去想。
    他看著臭臉警員跨步登上一輛停放在路燈下的雙輪警車，路燈昏暗，警員瀟灑的背影給人一種徹骨的冷感。
    “等一下！”亓茗好像被那人身上散發的冷漠給刺激到了，神識也逐漸開始收攏。他快步朝路燈那走去。
    男人靜靜地看著他。
    “我家就在蘭華大道中段，”亓茗停在警車旁，“能不能捎我一塊過去？”
    一雙暗沉的眼睛死死地注視著亓茗，與眼中的深沉不同，男人說出口的話卻異常輕浮：“還想搭警車？膽子養挺肥。”
    見男人不願搭載，亓茗直接跨步騎在他身後的那部分車座上，他悶哼一聲：“吃老虎膽長大的。”
    雙輪警車的車座很窄，亓茗坐上，前身幾乎和警員的後背貼在一起。這種近距離讓他感到一股不適，尤其這名警員還一直對他擺臭臉，但他沒時間去介懷這些細節了，他要趕緊回家。他必須趕緊回家。
    “那裏有吞人異種，”男人話裏帶著嫌棄，他微微側過頭，回看坐在身後的亓茗：“怎麼，你很想去它肚子裏環遊一圈嗎？”
    亓茗感到一陣無語。他忽略了男人的問題，催促他：“別耽誤時間了，趕緊出發吧。”
    男人轉過身去，把鑰匙插入鎖槽，轉動的一瞬，警車前的擋牌上突然亮起紅藍交互的燈光。他把唯一的頭盔扔給亓茗，冷冷地甩出一句：“抓好我。”
    就是在亓茗攥住警員腰間警服的同時，警車蹭地一聲竄了出去。兩旁的大樹像進入了時空隧道一般，從身邊飛過，世界變得眼花繚亂，周圍逆流的景象讓他看得有些頭暈想吐。
    現在亓茗後悔了。他本來是想能盡快與在路上開車的母親彙合才冒著膽子“搭便車”，因為母親開車時總不接他電話。可是現在，他連路過的商鋪門牌都看不清，也根本分辨不出路上到底有沒有其他的車輛，所有的一切就是嗖地一下從他眼前飛過去，世界好像變成了電波形狀的流動色塊。
    抓著警員衣服的手，不自覺地攥得緊了些。
    行駛大概兩分鍾後，車速開始減緩，最終停在了蘭華大道中段偏西的一家水果店門口，在這個地方，已經隱隱約約可以看到遠處有個巨碩的人影，那幾乎是正常人膨脹兩倍後的體積。年輕警員讓亓茗下車，進店裏躲一會，不要再向前靠近，亓茗坐車坐得想吐，於是手忙腳亂地從車後座爬下來，臉上的表情錯綜複雜。
    他把頭盔摘下來還給那人。
    年輕警員接過頭盔掛在車把上，從後腰取下槍，左手握著舉在耳旁，他麵色凝重，雙眼一眨不眨地看著遠處的那隻變異種。
    亓茗隻看到他像滑塊一樣飛了出去，卷起一陣涼風，兩片落葉隨之在空中轉起詛咒一般的圈圈。
    有了上一次麵對異種的經驗，亓茗深刻地感受到了這種生物的威脅，他立馬跑向水果店，敲開了水果店的大門。
    水果店店主是個三十五歲左右的中年男士，是一個堅定拒絕生物改進的社會積極分子，自從把亓茗帶進店裏後，就一直喋喋不休地說著他所主張的那套言辭──“這一切都是渃佳生物科學院搞的鬼！根本就沒有必要改進人類，上帝製造我們就是按照最優標準製造的，任何對人體的改造都是在破壞這一標準，必然會出現適得其反的效果！看到外麵人吃人的場麵了嗎？這就是挑釁上帝的後果！”
    亓茗呆滯地聽他說了一會，發現自己居然一點也不想和他爭論。盡管他知道，和突然出現的異種息息相關的，並非渃佳生科院，而是那一艘密謀遠航的巨輪。
    突然，店外傳來相繼兩聲槍響，伴隨令人心悸的回音。
    像是被這一聲給拽回了現實，亓茗突然抬起頭，驚惶地看著水果店店主：“我能借一下你的傳訊機嗎？”
    “好，我去拿給你，”店主回到櫃台前，拿起傳訊機朝亓茗走過來，嘴裏還沒停止他激憤昂揚的演講：“必須給渃佳生科院定罪，他們這些行為已經是明顯的反人類舉止，必須嚴查！尤其是馬薩克院長，他是這場災難的始作俑者，他死罪無疑！”
    亓茗平靜地接過傳訊機，輸入了母親的傳訊號碼。
    母親在開車時不接電話，亓茗想在路上碰到她，卻因為臭臉警員飆車嚇得驚魂未定。但現在這個時間點，母親應該已經開車到了西裝怪物所在的那條巷子裏，她看到那裏混戰的場景肯定會非常擔心兒子的安危，所以他得趕緊打電話給母親報個平安。
    按下撥通鍵，亓茗遞給店主一個眼神，示意他安靜些，可後者完全沒有覺察到，依舊憤慨地控訴著人類改造的罪行。
    震鈴聲響了許久，就在亓茗以為母親不會接電話了的時候，突然“嘟”的一聲，電話接通了。
    “媽，是我。”亓茗雙手緊握傳訊機，手心裏攥著一把汗，“你是到文脈路了嗎？你放心我現在沒事，在一家水果店裏，很安全，你千萬別下車，現在外麵很危險。”
    亓茗說得上氣不接下氣，倒也不是累的，就是在險些喪命後終於聯係上至親，心裏莫名地激動。
    他側著耳朵仔細聽傳訊機內的聲音，但除了水果店老板憤然的演講外，他什麼都沒有聽見。
    “喂？媽，能聽得到嗎？”亓茗問。
    電話那端又沉默了幾秒，沉默過後，響起了回應，卻不是母親的聲音。
    一位男子在電話那邊答道：“能聽到。”
    亓茗立馬就聽出來了，這是那個臭臉警員的聲音，他的聲音很獨特，就算是被電音稍稍變了調，那獨具冷感的音色，也能讓人瞬間辨識出來。
    隻是，打給母親的電話為什麼會被臭臉警員接通？亓茗大腦一片鹽一般的空白，他感覺渾身發冷，手心裏的汗都在冒著冷氣。
    “我媽……”亓茗的大腦已經不願意運作了，他說出口的話像是來自另一個世界，他能聽到自己在說，卻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說得這麼顫抖。
    “很抱歉，”電話裏的聲音冰冷萬分，恍如來自冰窖，“你母親已經被吞人異種吃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