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不惱火是不可能的，霍朗爾一聲不吭就拍屁股走人，那是壓根沒把他這個兄弟當回事。
    在亓茗心裏，情義是無價的，你拿我當兄弟，我便隨時為你提刀舍命。所以雖說是心裏冒火，亓茗還是忍耐著，把利害擺出來給霍朗爾分析，勸他不要乘坐無名無份的“偷渡船”。
    霍朗爾：「我也不想走，是我爸，非要帶我走。」
    亓茗認識霍朗爾的父親，是一位麵慈心善的社會公益家，沒想到他也聽信了外界傳言，盲目地選擇了乘船。
    「那你就聽話跟著走了？你要讓你爸決定你的未來嗎？」亓茗問。
    霍朗爾好像不是很想聊這個話題，隔了許久才回：「我也沒辦法，沒我爸我活不了啊，我隻能跟著他。」
    亓茗語塞，不甘心地盯著屏幕。
    他還在組織語言，構想該如何去勸說好哥們，那端，霍朗爾突然發來一條：「馬上就要檢票了，我得先把傳訊機收起來。他們不讓帶傳訊設備，我還是偷著帶進來的。」
    話已至此，亓茗知道霍朗爾留下來的幾率幾乎為零了，心底泛起一股傷感。
    由於性格裏帶著一部分偏激，願意跟亓茗接觸的朋友並不多，但每個深交的，他都是當一輩子朋友來處的。霍朗爾這一走，也許就是踏上了與他全然不同的道路，恐怕日後二人之間的交涉也隻會是寥寥兩三句問好──再回不到從前了。
    -
    亓茗照著母親給的菜譜，買了整整兩大袋食材。
    從欣城出來，天色已經偏暗，亓茗看著周圍稀疏的人影，心裏那種異樣的感覺越來越濃。菲馬是座不夜城，天色剛暗正是出來嗨的開始，欣城又是浮華之地，怎麼會隻有這麼點人呢？
    一切都太不對勁了，可他又說不上哪裏不對勁。
    正在疑惑之時，通訊機突然響了一下，亓茗打開它，看到霍朗爾發給自己的消息。
    「船上有氵」
    亓茗：「？」
    霍朗爾不回消息，亓茗就給他打了兩個電話，也沒有接。
    心裏莫名地覺得不安。
    亓茗沒繼續杵在原地，而是當機立斷，跑回東頤豪庭，把食材扔進後備箱裏，驅車前往渡口。
    越往海岸靠近，人流量越大，最後聚集的人群直接把道路給堵得水泄不通，根本通不了車。亓茗突然間明白為什麼欣城裏幾乎沒人，但地下車庫裏還滿是車──原來大家都聚到渡口去了。
    把車停在路邊，亓茗獨身擠入擁擠的人群，順著人與人之間的縫隙，奮力地向前闖。
    周圍議論聲喋喋，亓茗從偶爾聽到的隻言片語裏，大體明白了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原來下午三點多，幾名駐守警員就發現了渡口處存有異常。為挾持所有偷渡者，這幾名警員就持槍闖入巨船，可是……沒過多久，船外警員的傳呼機就連不上他們了，無論怎麼呼叫對方，那邊都是待機狀態。
    即便是這樣，還是有源源不斷的富商權貴想要上船。
    而另一方麵，警方的出動引起了民眾的注意，不斷聚攏的人群使現場逐漸混亂。未上船的警員們被迫維持民眾秩序，於是，就有些冥頑不靈的富豪，趁亂溜進船艙。
    警衛長終於看不下去了，提槍登上船口，要一探究竟。
    但和之前進去的幾名警員一樣，警衛長也成了失聯狀態。
    可就在十分鍾前，也就是霍朗爾發消息的那個時候，警衛長的備用傳呼機突然響了，幾名警員舉著傳呼機大聲詢問長官，裏麵什麼情況，傳呼機卻一直都是雜音，辨不清警衛長究竟說了什麼。
    一名年輕警員站出，請求警衛長按鍵傳訊。
    很快，傳呼機內的雜音中響起了滴滴嗒嗒的按鍵音。
    不多久，按鍵音消失，而傳呼機的短信內，未收到任何來訊。
    就在一眾警員麵麵相覷不知如何是好時，那位請求警衛長按鍵傳訊的年輕警員卻冷冷地道出一句：聽按鍵聲音，警衛長發的應該是，不要上船。
    -
    亓茗擠到距離海岸線五十米處的地方時，猛地停住了腳步。
    他看見了那艘能容納上千人的巨船，以及圍在巨船周圍，滿目警惕的持槍警官。
    “你看到了嗎，站在艙口那個，就是我剛剛說的那個聽按鍵音讀消息的警察。”亓茗聽到前麵有個女生激動地喊道，他轉頭向艙口看去，看到了那位傳言中的年輕警員。
    “哇，長成這樣不去當明星真是可惜了，又冷又傲，這得是多少青春少女夢中情郎的模樣啊。”女生的同伴毫不吝嗇地給出了誇獎。
    亓茗的視力很好，雖然相隔甚遠，但他還是能看清年輕警員的長相。的確如那兩位女生所言，年輕警員生得冷俊絕倫，孤傲的眼睛裏蔓著一股冰冷，烏黑的頭發被梳出高貴的造型，特別是他身上的警裝，與他狂野性感的氣質完美切合，似有若無的冷淡使他的周圍氣壓比別處更低，連圍繞著他的空氣，都帶著禁欲的氣息。
    真是一張老天賞飯吃的臉。
    不過亓茗打從心裏就對這種人無感，裝X耍酷，實在做作。
    隻隨意地眇了那位年輕警員幾眼，亓茗就把視線收回，拿出通訊機，嚐試聯係霍朗爾。可幾通電話打過去，均是離線狀態。亓茗攥著手機，默默地陷入了沉思——船上的信號能進不能出，如此看來，船體內可能大量設置了單向信號阻隔器。
    可不論是單向信號阻隔器，亦或是這艘巨船，都是電力驅動的。格克萊納洲資源匱乏，由日光中能量轉變而來的電力，是維持生活模式的唯一能源。所以隻要想辦法切段船上的電源，就能一定程度消減信號阻隔器的作用。
    亓茗仰望那艘遮天巨船，思考用什麼方法能切段船上的電源。
    就在此時，冷俊的年輕警員喊來了兩名幫手，三人對著船體尾部的某處凹陷，一連發出十幾發子彈。
    喧鬧的群眾突然沉寂，隨之而起的，是驚恐的尖叫與無邊的恐慌。聚集的人群潰散而開，有人張惶失色地推搡著向遠離海岸的方向橫衝直撞。
    亓茗逆著人流，費力地避讓開那些不明事理就害怕得找不著北的人群，朝巨船的方向一步步靠近。
    最後，亓茗停在了距離年輕警員十米遠的地方。畢竟是警方，手裏都攥著槍，他還是很敬畏的，不敢靠得太近。
    這時候，他注意到年輕警員身旁的那位老警員，激動得在原地手舞足蹈，眼睛邊上都擠出了一堆的褶子。亓茗側耳細聽，發現原來是他們手裏的傳呼機，終於再次傳出了呲呲啦啦的信號音。
    “小廖，你很行啊，擊毀電源之後果然又有信號了！”
    被喊作“小廖”的男人麵無表情地看了同伴一眼：“少嚷嚷，聯係警衛長。”
    亓茗下意識地皺起了眉。他厭惡這種命令式語氣，就好像置所有人為臣服在下的奴仆，很沒禮貌，也很讓人反感。不過……亓茗看向船尾那個被擊穿的部位，裏麵正是電源發動機。驅動船體前行所需的電力非同小可，這樣的大型電源，運作起來會釋放大量熱能，巨大的熱能使溫度飆升，才會導致外表的金屬外殼變形，成為所看到的那樣，微微向內凹陷。
    看來這個臭臉警員還真有兩下子。
    亓茗不免又多看了“小廖”幾眼。
    傳呼機內，雜音忽地消失，幾名警員瞬間警惕，全神貫注地盯著各自手裏的傳呼機。
    “警衛長，您聽得到嗎，請告知我們現在船內情況如何，是否需要我等上船協助？”剛才還神采奕奕的老警員突然專注起來，仿佛換了個人。
    那一端安靜了幾秒，終於響起了人聲──“不需要。我們都誤會了，這艘船是已獲批的沿海觀光船，今天隻是上船訂票，一會我會組織乘客有序下船，你們先疏散群眾，保證道路暢通。”
    幾名警員麵麵相覷，大眼瞪小眼，然後再齊刷刷地看向被擊穿的船體。老警員歎了口氣，過去拍拍臭臉警員的肩膀：“小廖啊，你捅大簍子嘍。”
    年輕警員側開肩膀，抬手嫌棄地拂了兩下被拍的地方，然後像什麼都沒發生一樣：“去疏散群眾，讓他們回家。”
    “哦，哦哦哦，你們還愣著幹啥呢？快幹活兒去啊！”老警員衝其餘人吆喝道。
    看來這個老警員在所裏也是個有份量的人，他一發令，剩下幾個警員立馬舉拳大喊：“是！”
    隻有臭臉男，一聲不吭地走了。
    -
    關於警衛長剛剛的那套話語，亓茗是半個字都不信，他覺得船內應該是做好了預防措施，用偽造出來的理由在這位警衛長眼皮子底下蒙混過關。
    他拿出傳訊機，給霍朗爾發消息：「你們這個組織可真有一套，連警衛長都能給騙過去。」
    傳訊機上顯示霍朗爾在線，但遲遲沒有回複消息。
    亓茗站在原地等消息，手指在屏幕上一遍遍刷新，看到的頁麵還是沒有任何改變。
    “杵這兒等消息很有意思？”
    突如其來的聲音讓亓茗嚇了一跳，他迅速抬頭，看到那名臭臉警員就站在自己正前方，居高臨下地盯著他。
    “……”亓茗心裏掃過一片無語省略號，然後在對方開口之前，草率地解釋道：“我等朋友。”
    臭臉警員下巴微收，吐出三個字：“回家等。”
    對這個人的厭惡感再次騰升而起，亓茗無奈地撇撇嘴角，心想：我在哪等消息不屬於警察的本職工作吧？停車場的停車亂象不去管，淨擱這管些沒用的。
    “我朋友在船上，我等他下來說兩句話就走。”亓茗強壓著火氣，正視對方說道。
    臭臉警員的眉頭微不可查地皺了一下，他朝亓茗身側掃了一眼，然後用隻有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問道：“知道你朋友為什麼上船嗎？”
    雖然亓茗不讚同霍朗爾乘船的行為，但他也知道偷渡一旦被查出來就會被定罪。他緩慢將通訊機塞入衣兜，含糊地回答：“他沒跟我說。”
    “那就別等，”臭臉男人的語氣像是在發號施令，“回家。”
    男人的態度過於傲慢，亓茗終於忍無可忍：“警衛長隻讓你們疏散群眾，又沒讓你們把人都攆回家，我就在路邊上等，又不礙事，見到朋友說兩句話我就滾。”
    對麵那人挑起眉頭，哼笑了一聲。
    “聽著，小鬼，”臭臉男向亓茗逼近，“那些話不是警衛長說的，有明顯的合成痕跡。”
    男人輕微俯身，清冷的眼眸近在咫尺。他一字一頓道：“總之，這裏不安全，迅速滾蛋，懂？”
    亓茗不自覺地吞了一口唾液。他感覺自己像是被雄鷹盯上的一塊肉，在無懈可擊的威懾下，渾身麻木不能動。
    不知是因為臭臉警員話中的巨大信息，還是兩人之間逃無可逃的距離，他心髒也跳得極快，好似雷鼓喧天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