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飯後，沈熙瑤離開病房，去公司處理事情。顧衍父母拉著楊時聞絮絮叨叨一陣後，到裏間午休了。
    回到病床上坐著的楊時聞，享受靜謐的獨處時光。他決定捋一捋思路，梳理清楚當前的狀況。曲起雙腿，支在床上，他拿出紙筆寫寫劃劃。在草稿本幹淨的一頁上，寫下：
    神秘人->顧衍
    楊時聞停下筆觸，撥弄著自己的手指。顧衍的出現，無疑帶給他極大的衝擊。他倒是思考過自己的重生或許是有時限的，恐有一天消失不見，但他從來沒有想過顧衍竟然沒有死。自己的這副身體，早晚需要物歸原主。於是，他在紙上默默補上幾個字：
    神秘人->顧衍->物歸原主
    另起一行，“吳瀟瀚”三個字躍然紙上，楊時聞記錄著：
    吳瀟瀚->喜歡男生->被喜歡的人拒絕->哭
    吳瀟瀚竟然為了喜歡的那個人，哭了，還哭得那麼惹人憐愛。楊時聞圈起“哭”字，一圈又一圈，手上的力度在加重，淋漓盡致地表達他內心的不爽。
    不能讓吳瀟瀚傷心難過，既然那個人不喜歡他，那我是不是……眼睛不自覺瞄向第一行的楊時聞，立馬斷了某些不該有的那個妄念。
    既然不能一直陪伴吳瀟瀚，那便找一個可以永遠在身邊給與他笑容的人吧。挑一個他喜歡的、屬意的、鍾情的，同時也喜歡他、屬意他、鍾情他的人。
    吳瀟瀚->喜歡男生->被喜歡的人拒絕->哭->找令他笑的人
    至於沈熙瑤……披著沈大哥馬甲的沈熙瑤有些棘手，楊時聞原本不打算暴露自己的身份，始終扮作顧衍與所有人相處。可現在，對顧衍相知甚深的沈熙瑤就在身邊，讓楊時聞擔心自己的身份恐會暴露。
    另外，他感覺得出顧衍對沈熙瑤，沈熙瑤對顧衍，情誼的深重，不亞於自己對吳瀟瀚。他怎麼忍心，始終用顧衍的身份欺瞞沈熙瑤呢？可是，直白地揭露真相，告訴沈熙瑤自己其實是別人，真正的顧衍靈魂不在這具身體裏，沈熙瑤會相信嗎？能接受得了嗎？
    好難辦啊。
    楊時聞手隨心動，紙上很快出現兩行字：
    沈大哥：隱瞞事實->瞞不了多久->？
    告知真相->是否接受？
    楊時聞深深地呼出一口氣，想不明白的事情，索性不去想它。他合上草稿本，隨手扔在病床上。困意席卷全身，他舒展身體，準備眯一會兒。
    和顧衍第一次闖入楊時聞神識的情況相似，這一次的楊時聞也睡了許久。原本隻是想要簡單小憩，結果一個下午的時間過去了。
    下午最後一節體育課，吳瀟瀚翹了。果然，翹課這種事，有一便有二。他在校門口，沒等看門大爺與他閑聊，直接躍出人行通道閘機。任憑身後的大爺如何罵罵咧咧，他腳上的步伐不停歇。
    到達楊時聞病房門口，正巧遇到出門打電話的顧衍爸爸。顧衍爸爸手向裏一指，悄聲細語：“衍衍在睡覺，還沒醒。”
    “好的，叔叔。”
    顧衍爸爸拍了拍吳瀟瀚的肩膀，繼續打電話了。
    吳瀟瀚放輕腳步，慢慢向病房內走去，他瞧見顧衍媽媽正坐在床邊，溫柔地注視著床上躺著的人的睡顏。她留意到吳瀟瀚後，笑盈盈地站起身。她指了指他，拍一拍病床，然後指向自己，最後一指裏間的房門，便回裏間待著了。
    在顧衍父母麵前出過櫃的吳瀟瀚，麵對顧衍媽媽的這個反應，心裏莫名地甜蜜起來。
    她和叔叔，似乎不排斥我。不排斥的話，意味著他們允許我和楊時聞接觸。允許接觸，是不是代表著我可以跟楊時聞相處。能相處，不就是可以發展的意思。可以發展，說明不反對我和楊時聞在一起。不反對，便是同意。他們同意我和楊時聞在一起，嗯，肯定是這樣的！
    差點樂出聲的吳瀟瀚，不知不覺走到了病床旁。麵對長相完全不一樣的楊時聞，吳瀟瀚其實糾結過。可再糾結，一見到心心念念的這個人，心裏更多的是慶幸。慶幸他還活著，慶幸自己沒有失去，慶幸他們還有機會。
    他撿起被麵上的草稿本，無意識地翻動著。誰料，最新一頁上的內容，使得他臉色大變。寫著自己名字的那一行，最先引起他的注意，但是他沒有功夫管它，因為其餘兩行的信息量著實太大。
    神秘人？顧衍？什麼叫“物歸原主”？他要還給顧衍什麼？
    為什麼寫“瞞不了多久”，瞞不了那個沈總什麼事？多久是多久？
    莫非……
    吳瀟瀚咬咬下唇，血腥氣在口腔裏彌漫開來。無形的大石頭壓在他的心頭，一些可怕的念頭衝上頭腦，咚咚的心跳聲越來越急促，讓他不敢往下想。
    睡得酣甜的楊時聞，醒來時天色已暗。他揉揉眼睛，打算坐起來，一雙有力的大雙托住了他的後背。
    “醒了？”
    是吳瀟瀚。
    “你怎麼過來了？”
    “我說了會來醫院找你的。”吳瀟瀚扶著楊時聞坐起身，將枕頭豎放，讓楊時聞倚靠得更舒服些。
    “不是說放學後再來的嗎？”楊時聞睜著無神的雙眼，才睡醒，他的腦子還是懵懵的。
    吳瀟瀚拿出手機，按亮屏幕展示給他看：“你瞧瞧現在幾點了？”
    18點26分？什麼？我怎麼睡了那麼久？
    不知道吳瀟瀚早早到來的楊時聞，以為對方是趁著晚飯時間來的醫院，開口道：“耽誤你吃晚飯了吧，你要不要吃點什麼，別影響晚自習。”他掀開被子欲起身，放於膝蓋處的什麼東西掉落在地。看清楚那個東西封麵的楊時聞，魂差點嚇沒了。
    壞了！是草稿本！可不能讓吳瀟瀚見到！
    “等一下！”楊時聞轉腦子的速度，不如吳瀟瀚動作反應的速度。隻邁出兩步的吳瀟瀚，被楊時聞牢牢抓住胳膊。
    吳瀟瀚回頭望向瞪大雙眼、死命扒住自己的人，挑了一下眉毛：“怎麼了？”
    “你……”與吳瀟瀚四目相對的楊時聞腦子一渾，不知道說什麼：“你……你胳膊好有勁兒。”
    吳瀟瀚：“……”
    楊時聞：“……”
    我在說些什麼？大概沒有睡醒吧。有紅暈慢慢爬上楊時聞的耳梢，他尷尬地想找個地縫鑽進去。
    “是嗎？”吳瀟瀚噗嗤笑出來，轉過身，正麵對著楊時聞，目光交纏。
    鼻梁高挺，卷而翹的睫毛，幽深多情的眼睛，唇邊撩人心魄的弧度。楊時聞的喉結滾動，咽了咽口水。
    “我不僅胳膊有勁，其他地方也有勁，試試？”吳瀟瀚盯著楊時聞的喉結，很想在上麵咬一口。
    楊時聞迅速鬆開手，逃也似地從床的另一邊下去，撿起草稿本藏在被子下麵。他避開吳瀟瀚直勾勾的視線，向裏間的方向走去：“你餓了吧，我去叫一……啊！”
    吳瀟瀚輕易地將楊時聞攔腰抱起，並且在他耳邊吹氣：“怎麼比從前輕了好多！”
    “你……你……你放我下來！”楊時聞怕閃到吳瀟瀚，不敢掙紮，隻能揚聲說道。
    吳瀟瀚緩緩將懷中人放下，臉不紅心不跳地問：“是不是有勁？”
    “……”背對著吳瀟瀚的楊時聞，生怕顧衍父母從裏間出來撞見這一幕。雙雙在二老麵前出過櫃的兩個人，真會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他向側麵退了好幾大步，結結巴巴地回應：“有……有勁……”
    “OK，一個指標完成！”
    頂著大紅臉的楊時聞抬頭，目光中充滿探究之意：“什麼？”
    “你答應我的事情，不記得了嗎？”吳瀟瀚雙眸微眯，咬緊牙關，凸顯出下頜角的棱角分明。
    答應的事情？
    楊時聞回憶起來了：答應我一個要求，我就不生氣了。或許是非常難的要求，也或許是特別特別特別簡單的要求，比如說，親親抱抱舉高高，之類的。
    吳瀟瀚原來不是在開玩笑，他真的要求我親親抱抱舉高高！等一下！不是一個要求嗎？親親、抱抱、舉高高，難道不是三個要求？楊時聞問不出口，眉心擠在一起，搓著褲子上的布料。他像個鋸嘴的葫蘆，憋了半天沒憋出完整的一句話：“我……你……”
    “看來是記起來了，那就行。”吳瀟瀚回歸正常神色，正經地說道：“你是要找叔叔阿姨嗎？他們五點多出去了，說是有事兒。”
    “哦。”反應過來什麼的楊時聞，狐疑地問：“你怎麼知道他們幾點出去的？”
    糟了，我竟然說漏嘴了！吳瀟瀚舔了舔嘴唇上咬破的那處地方，停頓幾秒，淡定地說：“幾點出去的不要緊，你不想知道因為什麼事出去的嗎？”
    “什麼事？”
    “白天你昏迷的事，為什麼瞞著？”吳瀟瀚的聲音驟然變冷，嘴角下垂，不太高興的樣子。
    顧衍媽媽問他為什麼瞞考試成績，現在吳瀟瀚問他為什麼瞞昏迷一事。哪有那麼多為什麼，楊時聞隻是沒有告訴他們，以為不必說出口的。他，是沒有傾訴的習慣的。
    “我沒有刻意隱瞞，我……”被吳瀟瀚擁入懷裏的楊時聞頓時失了聲。
    “有沒有哪裏不舒服？頭暈不暈？腦袋痛不痛？為什麼不第一時間告訴我？掛了我的電話，打也打不通！是不是就是那個時候發生的？你的手機要麼沒電，要麼打不通，不想要了可以扔掉！”
    手機沒電的事，記掛到現在，吳瀟瀚倒是挺記仇的。況且掛斷電話和關機的都是沈熙瑤，可不能冤枉我。
    楊時聞辯解：“手機的事情，是沈大哥，不是我。”
    一提那個姓沈的，吳瀟瀚更來氣：“是啊，一醒來就和你的沈大哥抱著，還請人家喝飲料呢！”他醋海翻波，摟著楊時聞的手在腰上施力幾分。
    “請他喝飲料，是為了奪回手機。”奪回手機，是為了跟你打電話。後麵那句話，楊時聞說不出口。
    話說，什麼叫我的沈大哥？我和沈大哥抱著的事情，吳瀟瀚是如何得知的？
    “你怎麼知道我和沈大哥抱過？”
    “過？”吳瀟瀚冷哼一聲：“莫非不止一次？”
    這是什麼歪理？楊時聞不理解：“他在哭，然後抱了抱我，我隻是在安慰他。”
    “什麼阿貓阿狗的抱你，你都這樣安慰嗎？那我也哭，天天哭，你也安慰安慰我吧！”
    “……”
    楊時聞無奈道：“是一個朋友拜托我，對沈大哥好點，別惹他哭，所以我才會安慰他。”
    “安慰的方式千千萬萬種，憑什麼非得抱著？你不會拒絕嗎？哭了便能為所欲為？你不懂拒絕，他也不懂？三歲小孩嗎？裝什麼可憐！”
    ……被訓斥得目瞪口呆的楊時聞，一時不知如何解釋。討厭別人身體接觸的他，是真的，真的，真的不想被沈熙瑤抱著的，一開始他不是沒有嚐試推開過、拒絕過。吳瀟瀚胸口劇烈的起伏，傳遞給楊時聞，衣服上薰衣草的香味也飄進他的鼻孔，更令他張不開嘴。
    楊時聞的默不作聲，讓吳瀟瀚非常不爽，他明確、直白、幹脆地吐出兩個字：“渣男！”
    “……”這兩個字，適合用在這種情況嗎？
    楊時聞苦不堪言，輕拍吳瀟瀚的後背，語氣軟下來：“是我的錯，別生氣了。”
    “既然知道錯了，以後怎麼改？”
    “要懂得拒絕，保持距離和分寸。”
    “還有呢？”吳瀟瀚追問。
    楊時聞想了想：“手機保持暢通，不能讓你找不到。”
    “還有？”吳瀟瀚繼續問他。
    還有什麼？
    “還有……不做渣男？”楊時聞試探地回答。
    “除了這個，還有別的！”
    楊時聞實在想不通“別的”是什麼？
    “不能請別人喝飲料！”吳瀟瀚疾言厲色。
    “不是不能請喝可樂嗎？所有飲料都不行嗎？”
    “不行！”
    “知道了。”弱弱應下的楊時聞，今日份的備忘錄多了好幾條新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