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分鍾後，顧惜坐在了H市特辦處的會議室裏。
    H市特辦處的辦公地點異常古怪，在地鐵站內，由一扇不起眼的小門溝通外界。旁人打開此門，隻會看見一個雜物間，而持有印記的特辦處成員走進去，卻會進入一個截然不同的空間。
    若說C市特辦處是處處仿照現代辦公機構建造，那麼H市特辦處則更有前代鎮邪司的風格。
    據木勝德介紹，此處曾是一目國皇城舊址，後來一目國頃滅，皇城深埋地下，隻有這小小幾間房屋幸存於世。
    特辦處成立後，身為一目族僅剩的族人，木勝德將這有障眼法加持的遺跡捐獻出來，作為辦公地點沿用至今。
    不巧的是，後來H市修建地鐵，恰好也經過了此處。從此之後，它便成為了地鐵站的一部分。
    顧惜坐在一把太師椅上，手裏捧著一盞茶，慢條斯理地品著，聽著下首之人的彙報。
    相柳曾是水神共工之臣，洪荒時代，共工與顓頊相爭，戰敗後怒觸不周，相柳假死脫身，後被大禹捉拿，壓於帝台之下。
    相柳在此幽靜萬年，後世地府動蕩，相柳也借機逃脫。直至戚與鳳執掌陰間，重建地府，它方才與窮奇之流一齊被囚禁於陰間苦寒之地。
    如今窮奇重現於世，那麼相柳——自然也不會落於其後。
    不過……
    若未到絕境，她絕不願與相柳正麵相對。
    顧惜眼睛隻靜靜盯著桌下，她吹了吹杯中的茶梗，清香四溢，是盞好茶。
    座下之人將他們近日所見盡數彙報。
    相柳不同於窮奇那種上古凶獸，它身為共工的謀臣，靈智過人，又慣以人形處之，想要尋得它的蹤跡，極為艱難。
    此番若不是先前木勝德無意中發現人群中有一人脖子極為僵硬，仔細一看似乎有幻術的痕跡，相柳恐怕要躲到天荒地老也無人察覺了。
    木勝德發現相柳之後並未確認那人的身份，也不便在公眾場合叫住其人糾察，於是便默默記住了他的形貌，悄悄離去了。
    事後，木勝德回想起先前由總部發來的密報，這才判斷出那人是自陰間出逃的相柳。
    木勝德緊急將此事上報總部，暫理特辦處的戚便派了周雨霽與二隊的兩名副隊長一同前往H市協助木勝德。
    相柳與窮奇不同，窮奇是上古凶獸，骨子裏就帶著殺戮，一旦脫逃，必定引得人間動亂。而相柳卻不善武藝，現身於世，未必會攪亂世間秩序。
    於是，就算要捉拿他，戚也不願在他沒有傷人時把事情鬧得太大。
    顧惜心中也是這樣想的。
    隻是——相柳或許與業障有關。
    顧惜又皺起了眉頭。
    她曾與業障共生，注定與其糾纏不休。
    她必須要知道，有關它的一切。
    所以，找到相柳，向他詢問，或許，這能讓惜的勝算增上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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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麼——”顧惜清了一下嗓子，放下茶杯，問道，“相柳，究竟在哪兒？”
    “或者說，你們，是否還能夠發現他的蹤跡？”
    “他很警惕，”木勝德回答道，“我們最後一次發現他，是在西城區。後來，他似乎發現了我們，就迅速甩開了追蹤，離開了我們的視線。由於我們從未近過他的身，所以連追蹤符也無法使用。”
    聽到這話，顧惜不免有些失落。
    隨後，她腦中思緒一閃，成功抓住了一個念頭。
    “既然用玄學的辦法無法找到他，”顧惜聲音輕柔卻又不失堅韌，她抬起頭，問道，“那科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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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H市城郊，寂寥的田地裏，隱隱有火光閃現。
    一個黑衣男子坐在火堆前，不時翻看著麵前的玉米與番薯。
    男人身材瘦弱，脖子比常人長出寸許，五官平平，眉眼間帶著些鬱結。
    他的眼睛本與旁人無異，但若是仔細盯著，隱約間倒像是有兩條形似蛇瞳的豎線藏匿其中，令人不寒而栗。
    此人正是相柳。在將特辦處的人甩掉之後，他並未遠走，而是留在了H市的郊外。
    “你在這裏究竟想做什麼？”一個尖銳的女聲突然出現，在寂寥的夜裏格外瘮人。
    男人像是沒聽到一般，並不回應，隻從火堆裏扒拉出一個外皮烤得焦黑的番薯，完全不怕燙似的徑直下手拿起。
    他將番薯從中間剖開，內裏綿軟香甜，令人口舌生津。
    他兩手拿著番薯，彎起眉毛，眼睛微微眯起，溫和地笑著。
    “我不是說過了嗎，”他的聲音滿含磁性，與這張平庸的臉完全不符，他慢條斯理地說道，“不過是為了躲開鎮邪司那些家夥的追蹤罷了。”
    相柳身旁的空氣在瞬間波動了起來，似乎有什麼看不見的東西擾亂了風的方向。
    “你分明是在自投羅網！”女聲氣急敗壞道。
    相柳吃相極好，即便是席地而坐，啃著從村民家裏順來的粗糧，他也像是在宮殿之中品味珍饈一般優雅。
    他將嘴中事物咽下，抬眼看了一眼身側，卻是勾起嘴唇，說道：“你有何資格指責我？”
    “你的確助我脫逃，”他伸出舌頭將粘在嘴角的碎屑舔幹淨，眼中有些不屑，“可若沒有我與窮奇，你恐怕早已葬身煉獄塔底。”
    “窮奇與你有契約桎梏，自是要助你，將你的分身剝離本體，使之不至於消散。”他緩緩說道，“而我，本就是個局外人，我將你帶出陰間，又為你灌輸力量隱藏氣息，依我看來，我們早已兩清。”
    空氣又波動起來，幾縷清風從相柳的臉側吹過，倒是存著些憤憤之意。
    說話間，相柳已然吃完了手中的番薯。他將剝下的番薯皮丟回火堆之中，又撈出一個玉米，用袖子擦去表麵的炭灰，啃了起來。
    “你會後悔的。”女聲失去了先前的高亢，陰惻惻地說道。
    相柳並未抬頭，一刻不停地啃噬著手中的玉米，轉瞬之間，那飽滿的玉米棒子就隻剩下了半根。
    他向著身側伸出一手，收攏為拳，周遭即刻亮了幾分。
    “我倒是很期待，那一天的到來。”
    火光漸弱，長夜將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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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是他！”木勝德激動地指著電腦屏幕上的模糊身影，說道。
    調動監控的民警將圖像放大了些，使眾人都看清楚了那人的模樣。
    視頻中，穿著黑色羽絨服的男人混在人群之中，若無其事地走在人行道上，還時不時左右看看，似乎對這繁華景象很感興趣。
    隨後，那男人走到了一個公交站附近，此時正值早高峰期間，公交站上有不少人。
    男人也湊了過去，混跡在等待的乘客裏。
    緊接著，那人瞬間便消失在了等候上車的人群中，仿佛一切隻是個錯覺。
    眾人頓時瞪大了眼睛，目不轉睛地盯著屏幕，卻再也找不到那男人的蹤跡。
    他的確，就是憑空消失了。
    “咋回事兒？”民警也是摸不著頭腦，他撓了撓頭皮，回頭看著圍在他身後的眾人，問道，“他咋不見了？”
    “看來，你們就是在這裏把他跟丟的了。”顧惜雙手抱胸，肯定道。
    木勝德歎了口氣，拍了拍身旁隊員的肩膀安慰道：“出現這種情況，倒也不是你們的錯了。”
    “那便有些麻煩了……”顧惜嘖了一聲，右手捏著下巴，思索著對策。
    “那公交車上有監控嗎？”木勝德問道。
    “有，”民警答道，“但是要去公交車公司調取。”
    “那就麻煩你們去調一下這輛車昨天的錄像了。”顧惜對著站在一旁的警官說道。
    “好，”那警官爽快地應了，“我這就吩咐下去。”
    “那我們便不打擾了，”顧惜向對方點點頭，“麻煩諸位了。”
    ……
    顧惜推開警局接待室的玻璃門，麵上帶著些許愧疚。
    她快步走到沙發上坐下，摟住了易語苓。
    “抱歉，語苓，”顧惜吻了吻易語苓的臉頰，說道，“我們的旅行大概要泡湯了。”
    “沒事，”易語苓靠在顧惜的肩上，微笑著說道，“能和你一起出來，我就已經很知足了。”
    “我會盡快結束這次的事情的。”顧惜保證道。
    “聽你這話，這次的事情好像比較輕鬆？”易語苓好奇地問道。
    “這麼說倒也沒錯，”顧惜回答道，“我與相柳相處寥寥，但他並非凶獸，也並不好鬥，想來不會比上次遇上窮奇更艱難。”
    “窮奇……”易語苓重複這這個名字，過了片刻才想起那是何物，“就是那天晚上——”
    “對，就是那天。”顧惜點頭，她其實不大願意提及那晚的情形，那會令她會想起狼狽、虛弱、不堪的自己。
    “阿惜。”易語苓呼出一口氣，從顧惜的懷裏掙脫出來，坐直了身子，堅定地望著麵前的少女。
    “怎麼了？”顧惜歪著腦袋，眼裏有些疑惑，不知她為何突然如此正經。
    “我想加入你們，加入特辦處。”易語苓說道。
    “我不想看到你獨自涉險，不想看到你扛下所有。我是你的伴侶，但我也是客星，不該躲在你的保護傘之下。”
    “我，想成為你的搭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