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
    易語苓猛地驚醒，額間沁出一層薄汗，眼中有根根血絲浮現。
    異常的不適近乎將易語苓擊垮。
    腦中混亂無序，仿佛有一隻鉤爪刺入自己的大腦，將腦漿攪得天翻地覆。腹中亦是翻江倒海，像是被扔進攪拌器裏攪打了幾個來回。
    易語苓不禁伏在床邊，難受地幹嘔起來。
    房中的動靜自然瞞不過耳聰目明的顧惜。事實上，從她讓易語苓再次睡去開始，她就一直密切地關注著易語苓的情況。
    她的每一次皺眉、每一次手指的微動、每一滴汗珠的流淌，都映在了顧惜的心裏。
    出於某種愧疚，顧惜並沒有在易語苓清醒的第一時刻進入房間。然而，隨後傳來的令人心疼的幹嘔聲卻讓她徹底坐不住了。
    “語苓！”顧惜快步打開房門走進房間，蹲下身子關切地看著易語苓。
    她伸出雙手，想要扶住易語苓，可那雙手卻突然停在了空中。顧惜已經不敢再輕舉妄動了。
    她不知道如今的易語苓是否還會接受她的觸碰，畢竟……顧惜的神色暗淡了下去。
    她隻得將手懸停在易語苓的背部上方，默默地調動力量安撫她。
    不同於平日裏黑霧狀的法力，在使用治療的法術時，顧惜的手心出現的是一抹柔和的純白色光束。
    那會令人聯想到太陽、天使、神祇一類光明磊落的存在。當然，依據顧惜自己的經驗來看，那群天神也並不是什麼好東西。
    白光入體，易語苓的臉色好了許多，不再是毫無血色的慘白了。相反的，顧惜的手卻在不住地顫抖著。
    最後一點法力離體，顧惜長舒了一口氣，氣息有些紊亂。她艱難地握住自己脫力的右手，眼睛卻是目不轉睛地盯著易語苓，生怕她再出現什麼不好的情況。
    幸運的是，易語苓的狀態漸漸趨於平穩，雖然頭腦依舊混亂，但已無大礙。
    易語苓抬起頭，帶著生理性淚水的眼睛直直地盯著顧惜，將她臉上的關切與盡力掩藏的虛弱盡收眼底。
    顧惜被她看得心中發毛，她輕咳一聲，轉過頭去，避開了易語苓的目光。
    “我，我先出去了……”顧惜站起身，想要盡快離開這個尷尬的氣氛。
    她搖搖晃晃地轉身，力量的流逝讓她很不適應，以至於走路都有些輕飄飄的。
    顧惜並沒有表露出自己的疲態，或許是出於某種古怪的虛榮心和表現欲，她不想在易語苓麵前展現自己不堪的一麵。
    然而，令她沒有料到的是，就在顧惜邁出第一步的時候，一陣輕輕的拉扯順著她長長的衣擺傳來。
    若是放在從前，這微不足道的力量自然無所用途，但對於剛剛耗盡了法力的顧惜而言，這足矣令她變得狼狽。
    顧惜扭過頭，麵上有著些許驚訝與喜悅。她剛想開口，但重心的偏移卻讓她失去了平衡。
    在磕到床沿的前一秒，顧惜默默地閉上了眼睛——這是她自欺欺人的掩飾。
    顧惜落入了一個有些陌生的懷抱。
    自她們相識起，大多數時候都是顧惜抱著易語苓。那時的顧惜已經經曆了太多，比脆弱而單純的易語苓要成熟得多。
    顧惜總是用自己無聲的擁抱，給予她的語苓恰當好處的慰藉。
    她還是第一次以這樣的姿態感受易語苓的懷抱。
    易語苓有些瘦弱，身材是符合現在審美的微乳，平心而論，她的懷抱並不太舒服。
    但是，這樣的溫柔對於顧惜而言，已經足夠了。
    “語苓……”顧惜維持著被易語苓摟抱的姿勢，抬起頭，棕色的眼睛注視著她。
    “顧惜……”易語苓似是回應一般，也喚了顧惜一聲。她純黑的眼睛裏流露出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易語苓的目光落在了懷中少女紅潤的唇瓣上，她緩緩地低下頭，落下一個蜻蜓點水般的吻。
    顧惜瞪大了眼睛，下意識地想推開易語苓，但在使力的那個瞬間，她猶豫了。
    來自另一人柔軟唇瓣的觸感還依稀可憶，顧惜隻覺得自己的腦海中仿佛有一群魚兒遊過，將她的思緒攪得一團糟。
    就在她發愣的時候，下一個吻接踵而至。
    這一回，是一個飽含情感的深吻。
    顧惜不由自主地閉上了眼睛，在經曆了糾結和思考後，她最終決定放空自己的大腦，將身體交給了本能。
    感受到懷中人的接納，易語苓心中的大石頭終於落地了。就在剛剛，她第一次觸碰顧惜的唇瓣時，雖然麵上不顯，但她的心近乎要跳出來了。
    那時的她想，如果自己猜錯了顧惜的心思，如果顧惜對她並沒有那樣的情感，那麼她們的關係大概也就此打住了。
    她賭上了自己全部的勇氣去吻她。
    好在，她成功了。
    易語苓接收到了懷中人有些羞澀的回應，嘴角微微勾起。
    她將少女摟得更緊了些，加深了這個意義非凡的吻。
    ……
    纏綿持續了許久。直至兩人麵色緋紅、衣衫淩亂。
    到了後來，她們已分不清究竟是誰擁抱著誰，又是誰親吻著誰了。
    她們生而不同，她們彼此對立，她們天造地設，她們情投意合。
    不知過了多久，兩人同時鬆開了彼此。
    四目相對，額頭相抵，雙手交握，她們靜靜地側臥在大床上，誰也沒有說話。
    “阿惜，”易語苓嗓音沙啞，透著無限的媚色，眼睛裏卻是流轉著些許清明，“我們其實，早就認識了，對嗎？”
    “是，”顧惜微微點頭，迷離的眼睛忽地變得透亮，仿佛在回憶著往事。
    “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我記得，那是開元二十八年的元宵。”
    “那日，長安城裏很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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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哥哥快看，那片焰火真好看！”粉雕玉琢的小女孩趴在酒樓的欄杆邊，一手指著照亮了夜空的絢爛煙花，一手輕輕拉扯著身邊少年的衣袖。
    “嗯，”青色衣衫的少年手中捏著一隻小酒杯，燦爛地笑著，“是很好看呢。”
    “你說是不是啊，阿鳳？”少年轉頭看向坐在對麵的白衣少年。
    鳳卻並沒有這兄妹倆那樣好的興致，他按住戚想要拿起酒壺的手，麵上顯露出擔憂：“阿戚，我們就這樣溜出來，是不是不太好？”
    “有什麼不好的？”戚反問道，他的眼中倒映著燦爛星河，“整天悶在那個黑咕隆咚的地府裏，我都要瘋了。”
    “可是……”鳳還想再說教幾句，但轉念一想，他們的確許久沒有像這樣輕鬆過了。
    他無奈地點點頭，也算是與戚“同流合汙”了：“好吧，這一次就算了，以後可不許像這樣默不作聲地跑出來了。”
    “好，好，我答應你，”戚對著他眨眨眼，“可真是個小古板。”
    “哥哥，你們在說什麼呀？”年幼的惜並不知道自己的哥哥輕鬆帶“壞”了小鳳上神，隻當他們是在聊些有趣的話。
    “沒什麼，”戚抬手摸了摸惜精致的雙鬟髻，麵上帶笑地問道，“今天高興嗎？”
    “高興！”女孩興奮得簡直要蹦起來了。
    “想不想去看花燈？”戚牽起惜的手，柔聲問道。
    “想！”惜點頭，亮晶晶的眼裏盛滿了憧憬。
    “那就走吧！”戚一手牽著妹妹，一手拉著鳳，大踏步向繁華的街市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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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錦裏開芳宴，蘭缸豔早年。
    縟彩遙分地，繁光遠綴天。
    接漢疑星落，依樓似月懸。
    別有千金笑，來映九枝前。
    女孩笑著、跳著，手中拿著一盞可愛的兔子花燈。
    她已存世百年，卻從未見過如此繁華的人間。
    惜沒有見過母親，也鮮少見到忙碌的父親。大多數時間裏，她都隻能一個人枯坐在那偌大的地府裏，與自己玩樂。
    這是她第一次來到人間，也是她第一次知道，這些在他們眼中朝生暮死的凡人，竟能享受這般的歡樂。
    她對這方天地，生起了留戀。
    就在三人擠在人群裏觀賞歌舞時，一道不同尋常的光亮劃破了天際。
    最先發現這異樣的，是惜。
    戚和鳳幾乎是同時有所感召，一齊看向天空。
    年幼的惜不知道那究竟是什麼，但她卻本能地感覺到了親切。
    戚和鳳對視一眼，牽起惜的小手，運用法力掩蓋住身形，順著流星落下的軌跡向南飛去。
    城裏依舊燈火如晝，無人注意到，就在方才，有兩個樣貌出眾的少年和一個可愛的女孩追逐一顆看不見的流星而去。
    金光最終落在了一條小溪邊。即使是在冬夜裏，這條小溪仍在汩汩流淌。
    而此刻，耀眼的金色光芒徹底籠罩了這片荒郊，宛若神祇降世。
    戚皺起眉頭，揮手釋放出一道術法，想要將那光亮熄滅。
    然而，就在術法接觸到流星本體的一瞬間，它即刻煥發出了更加強烈的光芒，將那一道法力徹底吞噬。
    戚挑起眉，眯起眼睛看著那耀眼的流星，卻不敢再輕舉妄動。身為下一任閻君，他天生帶著對這種光亮事物的厭惡。
    鳳看出了戚的不適，抬手為他加了一層柔和的保護，使他不再受金光的困擾。
    而就在這時，同為陰間造物的惜卻並未感受到對那流星的排斥。
    她悄悄鬆開了鳳的手，一步一步地，向著流星走去。
    冥冥之中，似有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