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泉路上永遠不缺幽魂。不論達官顯貴還是貧民百姓，待他們壽數盡後，都會被鬼差一根勾魂鎖帶回陰間。
    此後，凡無怨念者均可飲下孟婆湯，入輪回井轉世投胎。而不願轉生者則入枉死城。
    不過此刻，這長滿了曼殊沙華的黃泉路上似乎多了幾個奇怪的家夥。
    戚牽著惜，隱去身形，悄無聲息地走在路上。來往的鬼差看不到他們，但擦肩而過時，總會有幾個敏銳的家夥似有所感，疑惑地回頭張望。
    惜悄悄拉開自己的披風，摸了摸懷裏的金色石頭，仿佛在安慰它。
    石頭閃動了兩下，原本有些耀眼的光芒漸漸黯淡了下去，而與此同時，那些鬼差也不再有所發現了。
    惜拉好披風，將石頭重新藏好，跟著兩個哥哥快步向地府走去。
    閻羅殿外，一個周身透露著威嚴的男人負手而立。
    他體態修長，麵容英俊，看上去不過而立之歲。
    男人身著玄色長袍，頭戴冕旒，在門前不斷踱步，心中顯然不太快活。
    守門的鬼卒皆是大氣不敢出一口，緊張地幾乎要就地消散了。
    “也不知君上今日是怎麼了？”鬼卒心裏疑惑。
    轉念一想，他們便有了答案：“一定是少君帶著小姐溜出去的事情被發現了。”
    鬼卒們紛紛在心底為自家少君默哀。這陰間誰人不知，君上最是寶貝自己的這個小女兒，又怎舍得讓她去那混亂的人間晃悠呢？
    正在這時，男人抬起了頭，深邃的眼眸望向遠方。
    他的嘴角勾起一個沒有溫度的淺笑，衣袖翻飛，即刻消失在了空中。
    幾秒後，男人精準地落在了鬼鬼祟祟的三人前。
    而早在三人發現他之前，戚那蹩腳的隱身術法就已經失去了效用。
    來往的鬼差們先是被這突然出現的人影嚇了一跳，待認出了他們的身份，又是紛紛向他們行禮。
    戚滿臉尷尬，正想揮手讓他們免禮，一道黑色的流光降落，他竟是被生生嚇退了好幾步。
    “父，父親。”戚硬著頭皮，躬身向來人行禮。
    男人上挑的丹鳳眼一掃而過，其中蘊含的強大威壓讓戚打心底裏感到害怕。
    好在，自己的父親並沒有當眾教訓他的打算。
    男人隻是大手一揮，暫且放過了他：“回家反省去吧。”
    “是。”戚鬆了口氣，拉起鳳和惜轉身就跑。
    “等等，”男人威嚴的聲音從背後響起，讓戚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小惜留下。”
    惜聽到父親的呼喚，主動鬆開哥哥的手，走到了父親的麵前。
    她伸出手，拉了拉父親的衣擺，抬頭望著宛若神祇的父親，說道：“父親，是小惜想要出去玩的，您不要怪哥哥好嗎？”
    男人揮手遣散了圍觀的鬼差，將女兒抱起，帶著她瞬間移到了臥房裏。
    “好，”男人寵溺地笑著，與方才的嚴厲形象截然不同，“聽小惜的，不怪哥哥。”
    “要說話算數哦。”惜撅著小嘴巴，補充道。
    男人認真地點頭，伸手將女孩被兜帽弄亂的發髻恢複了原狀：“爹爹答應小惜的事情，什麼時候沒做到過呢？”
    惜這才徹底放心，鬆開了自己死死攥住披風的小手。
    誰知，原本被安放在披風夾層中的金色石頭竟在這時滾落了出來。
    惜立刻跳下椅子想要去撿，但被眼疾手快的父親搶先了一步。
    緊接著，令人難以置信的一幕發生了——那石頭竟在男人的手中不斷地閃著強光，並劇烈震動起來，仿佛在排斥他的觸碰。
    男人皺起眉頭，將石頭懸在空中，手心冒出黑色的法力，將石頭整個包裹了起來。
    石頭這才徹底老實了下來，強光熄滅，露出了白金色的外殼。
    “小惜，”男人的麵色重新變得嚴肅，他看著惜，問道，“你是從何處得到此物的？”
    ————————————
    “哎呀，別動！”惜手裏拿著一支畫筆，左手“啪”地將企圖逃跑的石頭按回了桌麵上。
    石頭很不情願地抖了兩下，卻並沒有再次逃跑。
    幾分鍾後，惜落下最後一筆，抬起頭，伸了個大大的懶腰。
    她拿起一旁的鏡子，對著石頭的方向立起，眼中飽含期待：“畫好啦，好看嗎？”
    隻見，細膩如玉的石麵上，栩栩如生的溪流與樹林坐落其中，溪流延伸之處，一輪圓月掛在空中。那是她們的初見。
    石頭在鏡子轉了兩圈，似乎在欣賞自己的新衣。
    隨後，它緩緩落在桌上，一點螢火從中穿出，在惜的臉頰上輕輕一點，在惜驚奇的目光下幻化成了一個女孩。
    女孩渾身雪白，一頭白金秀發散落在腦後。她麵容秀麗，臉上帶著羞澀的笑容。
    感受到惜的目光，她害羞地低下頭，以雙手掩麵，不敢直視惜的眼睛。
    “你，能化人形？”惜有些驚訝。她先前隻知這石頭不同尋常，是開了靈智的奇石，卻不知它竟已有如此道行。
    女孩捂住臉的雙手悄悄打開一條縫，一雙純黑的眼睛偷偷注視著惜，卻並沒有開口說話。
    惜坐在椅子上，雙手托腮，靜靜地看著站在桌上的女孩，露出一個甜甜的笑。
    “你不能說話嗎？”她歪著腦袋問道。
    女孩搖搖頭，放下掩麵的手，開口輕聲說道：“我……不，不知道……該說……什麼。”
    她的聲音清脆如淙淙流水，話語卻是結結巴巴的，似是害羞，似是緊張。
    “那……你有名字嗎？”惜手指動了動，用黑霧給女孩造了一把小小的椅子，示意她坐下。
    “沒，沒有……”女孩坐得十分拘束，她微微低下頭，麵上似有失落。
    “那麼，我給你起一個，好嗎？”惜認真地看著女孩。
    “好。”女孩點頭，眼裏滿是期待。
    “就叫——泠，如何？”惜問道，“我見到你的那個晚上，溪邊正是流水泠泠，你的眼睛，也像極了那日的星河。”
    “泠……”女孩喃喃道，轉而露出了一個笑容，“好聽。”
    ————————————
    地府大殿。
    千年前的殿中布置與如今並無二致，隻是端坐於高堂之上的君王換了一人。
    鬱手持判官筆，平靜地低頭處理著公務。
    一旁的戚卻是憋不住了。他噌地從座位上站起來，語氣異常焦急：“父親，您倒是給點建議啊！”
    鬱依舊是不慌不忙，他合上一冊生死簿，手指一點封皮，將其送入了不遠處高聳的書架之上。
    “說了多少遍了，”鬱輕輕瞟了一眼急躁的長子，“要沉穩些。”
    “可是，”戚堪堪平靜了下來，卻還是有些不安，“總不能總讓小惜和那客星一直呆在一起吧！”
    鬱抬手打斷了戚的下半句話，紅棕色的眼睛斜著注視著戚，說道：“有何不可，既然小惜喜歡，那便隨她去吧。”
    “但……她們可是命定的對手啊！”戚說道。
    “不，你錯了，”鬱微微搖頭，否認了他的觀點，“何為命定？這不過是那群天神假托天道的謊言罷了。”
    “小惜是業障不假，可她卻從未像天命所說的那般有混亂人間的念頭，”他的聲音裏帶著令人心安的撫慰，“既如此，那客星也萬沒有誅滅業障，匡扶天道的必要。”
    “況且，”他接著說道，“小惜這些年也沒什麼朋友，讓她二人交好，也算是給小惜一個安慰吧。”
    “這……”戚思考了片刻，最後還是沒再說什麼，“好吧，那我就看著點吧。”
    說罷，他便行了個禮，轉身向殿外走去。
    “等等——”鬱卻突然叫住了他。
    戚僵硬地轉過頭，心中有種不妙的預感。
    “你先前把小惜帶出去的事情……”鬱勾起嘴角，露出一個冷笑，“我可還沒找你算賬呢。”
    ————————————
    “又是曼殊沙華呀？”泠接過惜手上精致小巧的簪子，熟練地給自己挽了個發髻。
    金紅的發簪於她白金的頭發相互映襯，在明亮的燈光下閃著耀眼的光，
    “對，對不起，”惜低下頭，話裏帶著委屈，“我隻見過這一種花。”
    “嗯？”泠疑惑道，“為什麼？”
    “地府裏隻長得了曼殊沙華，父親又不讓我到陽間去……”惜解釋道，“上次見到你，是我第一次去陽間。可是那天長安城裏萬物枯萎，根本沒有花。”
    “沒關係，”泠騰空而起，落到惜的手上，“我來告訴你吧。”
    泠生來通宵萬物，她雖是新生，對腦中的知識還不甚熟悉，但若是細細思忖起來，也能說得頭頭是道。
    她告訴惜，在人間有一種名為百合的花，它花色純粹，惹人喜愛。
    “百事和合……”惜在泠的描述下畫出了一朵栩栩如生的百合，笑道，“我喜歡它。”
    “等我再成長幾年，我便親自帶你去人間看看，如何？”泠說道。
    “可是……”惜有些猶豫，“父親說，我不能隨意離開陰間。”
    “那就……”泠轉而建議道，“我自己去陽間，多帶幾株百合來，裝點你的院子，如何？”
    “好，”惜點頭，“到時候我讓哥哥給那花加一道禁製，讓它不再凋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