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再爭論睡屋裏還是屋外，曲名淮癱坐在地上，黃土的餘溫隔著粗布褲子傳到他腿上，他敞著上半身，皮膚白裏泛著紅，晶瑩的汗珠順著皮肉的紋理一點點劃過去。遠處的山峰將夕陽切割成不同顏色的線條，一陣光暈灑在曲名淮的臉上。
    草木的氣息爬進他的鼻子裏，他感覺渾身的熱氣絲絲往外冒，然後又和暖空氣結合，柔柔地包裹著他。
    汗水順著鬢發溜進他的眼角，他不舒服地睜開眼，朦朧中看見了躺在躺椅上張鸞。
    張鸞背對著他，一頭青絲垂在地上。
    “哥！先吃飯吧！”曲名揚端來小桌，也盤腿坐在地上，炊餅有些燙，他雙手來回捯飭，抽空用木勺吸溜了一口碗裏的湯。他皺皺眉，這湯味道怪怪的，再喝一口，又怪又好喝。
    曲名淮看了一眼手上的炊餅，又看了一眼躺椅上的張鸞，弟弟明曉他的心思，“鳳哥哥早就吃過了。”
    曲名淮點點頭，炊餅裏有絲絲的甜漫出來，豆沙的味道。
    他掰開炊餅，豆沙細細地貼在餅上，這是他自曲府出來後，第一次吃到甜的。
    躺椅上的人在看書，不知道書上講了什麼，他眉梢眼角都帶了一點淺淺的笑意。
    “謝謝。”
    張鸞翻了一頁，眼神絲毫未向曲名淮身上放半分，“那小販賣餅都賣到老了，居然還能裝錯……”這意思不是故意給他買的。
    曲名淮笑了下，商販明明很年輕，他心裏想。
    這夜他果然跟弟弟一起宿在了外麵。
    讓曲名揚進房睡，奈何弟弟不聽話，非要跟他擠在外麵的破涼席上。
    八月末，九月初，滿天繁星搖搖欲墜，遠處蛙鳴一片，弟弟在耳邊絮絮叨叨地說著學堂裏的事，他雙手枕在腦後，風很清涼，吹走一天悶熱。
    一牆之隔的裏麵，躺著的是他明媒正娶來的妻。
    這些年，他睜眼便是蒔花館，閉眼就是曲府的床，其餘時間不是在城東的酒樓，就是在城西的賭坊，許久未曾看見這樣的天空了。
    “吃肉！吃肉！”八哥吊在屋簷下，遠遠望去隻能看到鳥籠的黑色輪廓，曲名淮喃喃：“我是沒錢，你主子應該給你買肉了吧……我都好久沒吃肉了……”
    他緩緩閉上眼睛，進入了夢鄉，身邊曲名揚也已睡熟。他居然夢見了之前大魚大肉擺在眼前卻絲毫入不了眼的時候，還有東奔西走到處搜羅奇珍異寶，隻為逗他開心的曲天坤……
    “爹……”
    往日不可追，隻留故人不斷沉淪。
    翌日一早，曲名淮認命地來到了養豬場，想到今日又要在日頭下悶一整天，他就頭皮發緊。
    但今日他有了新任務。
    養豬場的老板要送八頭豬去城東的屠宰場，不出意外的話，曲名淮還要去幫著宰殺。
    跟同行的老大爺坐上牛車，一路上他見到了繁華城中心未曾見過的風景，後麵的八頭豬均在脖子上套了繩，一路不停哼叫，東聞聞，西嗅嗅，往他們的豬生終點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