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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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課業的時候,林木犀正襟危坐,低著頭假裝在看書,實則偷偷抬眼看夫子的反應。
這門課的夫子乃是前任相國大人葉先生,一派斯文爾雅,著一身玄衣,發須花白,一雙眼睛卻晶亮地很。他把手裏這篇稿子翻來覆去看了幾遍,清咳一聲,問道,“這是你寫的?”
林木犀頭皮發麻,恭敬地拱拱手,“是學生作的。”
葉先生不說話,隻是看著她。
林木犀更害怕了,小心翼翼地瞅了一眼葉先生的眼睛,補了一句,“千雪師姐幫了我不少。”
葉先生這才重新低下頭,伸出兩根指頭敲了敲紙頁,“作的不錯。有理有據,麵麵俱到,天下之事常成於困約,而敗於奢靡……夫以銅為鏡,可以正衣冠;以史為鏡,可以知興替;以人為鏡,可以明得失……君為舟,民為水,水可載舟,亦可覆舟,是謂得民心者得天下。好呀,有此句,陛下封你一個狀元都不為過。”
這就是過了的意思。林木犀鬆了一口氣,腰跟著挺直了不少,膽子也大了起來,抱歉地說,“學生對為君為官為民之道,實在一竅不通,讓先生見笑了。”
“看出來了。”葉先生哼了一聲,吹胡子瞪眼睛,語氣和臉色好了不少,順手倒了一杯茶送到林木犀麵前,“第一次課業,我寫下作業,”殺一人、殺萬人,論儒道、王道與俠道,”你還記得你怎麼回答的嗎?”
林木犀還記得。但她不知道這是什麼意思,所以什麼都沒寫。
葉先生也不指望這丫頭知道,繼續說,“這一題每個進書院的人,我都要考一次。竊鉤者誅,竊國者侯,殺一人為賊,殺萬人為雄。這乃是書上的東西,你可知道殿下如何回答?”
這裏的殿下就隻能是寒千雪了。“不知。”
“公主說,殺一人為賊,殺萬人為寇,殺十萬人為梟。殺萬人以救十萬人,殺十萬人以救百萬人,為雄。”
林木犀一愣,這就是家國,總要為大多數的幸福犧牲小眾的性命。到了此時,她才有寒千雪是一國公主的感覺,一時之間什麼都說不出話來。
“當日我問公主,顧肆小友也在旁邊,他的回答卻不一樣。他說人都是人,命都是命,他願為那萬人對抗十萬人,願為十萬人對抗百萬人,你覺得這是什麼?”
“先生說得是俠道。”
“不錯。再有一個,日日管東管西,常常禁我酒的許家女兒。她的回答也很有趣。”
林木犀汗顏,傾世仙子果然不負小古板的名號,連夫子的酒也要管。
“她則說,我願以畢生之力,尋得其法,以使那萬人不必死,而十萬人可以活。這就是儒道。儒道、王道與俠道之別,你可明白了。”
林木犀點頭,“學生受教。”
“你既然聽懂了,那你就再說說,你是怎麼看的。”
中午一起吃飯的時候顧肆聽說了這事,好奇地問,“你怎麼回答的?”
林木犀尷尬地摸摸後腦勺,“我交了一張白卷上去。”
顧肆目瞪口呆,對著林木犀豎起大拇指,“你厲害。然後呢然後呢?”
“然後先生都沒說,讓我走了唄。”
“厲害厲害。”顧肆佩服地五體投地,“葉先生這麼嚴格的人都被你折騰的沒法子了,你怎麼說也該寫幾個字,這樣一個字不寫是不是不太好。”
“但我不知道怎麼寫呀。”
“你怎麼想的,就怎麼寫。”
林木犀歎氣,“我覺得這死多少人,都與我無關,別人的國仇家恨仗劍天涯跟我都沒有關係,我就好好做我自己的事情就好了。”
“你就不管了?”
“救國救民自然有你們,我就躺平摸魚。”
顧肆沒聽懂什麼叫“躺平摸魚”,但意思他懂了,他更敬佩了,靠著一張白卷從嚴苛的老相國那裏活著回來,不得不說林木犀是個狠人。他急忙夾了一塊粉蒸肉到林木犀的碗裏,“不管怎麼樣,過了就可以,師弟來嚐嚐這個。”
林木犀猶豫了一下,“師兄,我飲食要清淡,不能大魚大肉的。”
“我知道。寒妹說偶爾給你分點葷腥。”他掃視了一下林木犀的模樣,重點在胸口那塊留戀,“嘖嘖,瘦成這樣,外頭流浪的丫環都比你好看,還是多吃點吧。”
“……”林木犀什麼都不想說,喝了湯開始扒飯。
食堂來的人很多,隔壁桌湊齊兩排劍修師兄,興致勃勃說起來那天早上青霄和許仙子的比試,“那位青霄師妹的可是身輕如燕,劍法如神。和那位許仙子打成了平手。而且她拿的可是一支玉蕭,要是拿了劍,肯定……”師兄給了對麵一個“你懂的”的眼神。
對麵激動地點頭,“我有幸跟青霄師妹比試過,身手真的是妙不可言,沒想到她居然能和傾世仙子打成平手。”
“後生可畏啊。”
“聽說是蕭嶺出手才止住了兩人比試,未分結果。”
“莫不是青霄師妹對上蕭嶺也可一戰?”
顧肆笑著看著一眼窘迫的林木犀,“這青霄師妹最近在男弟子裏麵火了,不少人都在猜她的身份呢。”
林木犀汗顏,“猜出來了?”
“沒有呢,但大家都猜應該是今年新來的劍修小師妹。”顧肆摸摸下巴,“我還沒跟劍修打過,下次可一試。”
“……”顧師兄可是法修,能打能奶,能攻能守,隻要一符咒過去,什麼劍修都可能定在原地,跟他打也太吃虧了吧。
林木犀暗自思考,要是真的跟法修對決,該怎麼對付。
在食堂吃過了飯,看了會書,林木犀就去上丹道課了,在地裏種了一下午藥草,她又去了後山養草,喂靈獸,擦劍,再氣喘籲籲回宿舍,卻看見一群人圍在大小姐屋子前,像是看什麼好戲。
林木犀對看戲沒甚興趣,但大家圍在大小姐的屋子前讓她有些在意。幾番猶豫才擠進去看。
發現果然是寒千雪。
她今天穿了一件紫色長裙,鵝黃色的小花開遍了裙擺,顯得她高貴典雅,站在暗沉的晚霞下,美得宛如公主一樣。
阿不對,林木犀拍拍胸口,大小姐就是公主。
她身後是那幾個侍女姐姐,對麵則是一個的姑娘。
也是熟人,顧肆的親妹妹顧淺。
顧淺比林木犀還要小一歲,看著嬌小玲瓏,穿著粉色衣裙,嬌嫩地像是一朵小花,此時涕淚漣漣,看著大小姐,好像在看一個人騙了她的感情還殺了她全家的渣男,“你敢說沒有跟她同進同出,同宿同眠,寒千雪,你混蛋,你明明跟我說你有婚約。
林木犀一頭霧水。旁邊一個師姐嗬嗬,“喲嗬,這可真是一出好戲。”林木犀看這位師姐很有門道的樣子,趕緊請教。
師姐嗬嗬一笑,小聲地道,“那個粉裙子的,乃是如夢堂的千金,對著蕭嶺可是清根深種呀。”
後麵就是一段很普通的故事,傳聞中,蕭嶺其實是寒千雪的同胞哥哥,因為龍泉山莊的男子不適合練家裏的心法,從小就要送出去求學。蕭嶺就是如此。他雖然人在玉霄上鏡念書,實則跟著師父四處遊曆。最重要的是蕭嶺有個未婚妻。
【林木犀:果然大戶人家都喜歡有個未婚妻未婚夫。】
蕭嶺用此拒絕了顧淺,顧淺心灰意冷,沒說什麼,最近卻傳出來蕭嶺帶回一個村姑,什麼都不會,卻長了一張禍國殃民的臉。蕭嶺對她十分寵愛,教她讀書識字,還準備娶她為妻。
顧淺當然不肯,但蕭嶺不肯見她,就求到了寒大小姐這裏。
林木犀下意識要點頭,卻看見旁邊多了幾個聽戲的師兄師姐都點了頭,齊聲道:“原來如此。”她默默把這句話咽下去,在看中間的兩人,恍然大悟。要是這位師姐沒有說,她都以為是大小姐冷血無情拒絕顧淺了。
寒千雪聽了顧淺剛才的質問,認真道,“那都是實話。”
顧淺明顯不相信,“你胡說,既然有婚約,為何跟別人廝混在一起。要是她可以,為什麼我可以。”顧淺一下子上頭,撲上去抱住了寒千雪的一隻腿,苦苦哀求,“寒姐姐,你就給我一個機會吧,我保證做得比她還好。你願意教人寫字,我現在就去洗了我的記憶,從頭開始學。”
“顧淺。”寒千雪冷冷地推開她,抽出自己的腿,“你要知道,自始至終,蕭嶺從沒如此看你。”
嗯?一群看戲的人豎起耳朵,認真等著下一句,林木犀疑惑,下一句不會是“我當你是妹妹吧。”解密師姐猜是孩子,還有人猜娘親小姨小姨夫,一個師兄猜是小媽,把林木犀無語到了,這個時代居然還有小媽文學,學到了學到了。
顧淺悲淒交加,看著寒千雪吐出了最後一句話,“在我們眼裏,你就是個傻子。”
哇塞,這也太狠了。
顧淺明顯被刺激到了,雙手一抖,往後一坐,如同被抽去了靈魂,恍惚不知晝夜。
這場戲也就到了盡頭,看戲的師兄師姐們做鳥獸散了。
寒千雪扯出自己的裙子,腰上的鈴鐺跟著鈴鈴鈴響了幾聲,她是無心之舉,卻帶著林木犀身上的鈴鐺也響了起來。
寒千雪順著聲音看過來,那一瞬間夕陽西下,美麗的紅霞從寒千雪的臉上一閃而過,換上內斂的墨藍色,張揚的桃花眼筆直地看著林木犀,好似有話要說。
林木犀也覺得她是有話要說,慢慢走到了大小姐麵前,認真地等著她把話說完。
寒千雪別過視線,欲言又止,最後說一句,“別擔心,我和她什麼關係都沒有。”
“……哦。”這是告訴她第一閨蜜的位置永遠都是你的嗎?
寒千雪說完自己想說的話,垂頭看了林木犀蘸著泥巴和菜葉的衣服,身上還有肉腥味,帽子都是歪的,兩手通紅,一看就知道她去幹嘛了。“又去後山了?”
“嗯,夢先生說兩位先生打完架,已經派人去修繕,我的工作也能繼續。”
“你其實可以不用做,我有靈石。”
這個修真界真的是時時刻刻要她吃軟飯呀,她不想吃,還硬要她吃。林木犀堅定不穩定的道心,還是搖頭,“我要自己試試。”
寒千雪還想說什麼,不遠處忽然傳來一身冷笑,“嗬嗬嗬嗬……”顧淺掩麵而泣,“你要是能對我好上對她的一星半點,要我讓了如夢堂堂主之位都可以。”
林木犀,“?”
寒千雪,“別管她。”她伸過手,拉住了林木犀的一根手指,跟著扣住了她的兩根手指。
林木犀沒有朋友,她長大了之後師父也很少牽她的手,對這些親密動作總感覺不習慣,偏偏大小姐這般溫柔緊張,每每前進都要看她的表情,生怕她露出討厭的神色似的,叫林木犀也不忍心拒絕了。由著寒千雪握住了林木犀的手。
兩個人的手心貼了幾秒鍾,又快速分開。
寒千雪臉上微紅,“冒犯了。回去吧。”
林木犀點頭,回到屋子想到剛才那一幕,大小姐也是個從小到大沒有朋友的人呀,牽個手都這麼害羞緊張。
從別人口中知道今天這一遭的顧肆,當晚就找上了寒千雪,“按著顧淺的性子,定然咽不下這口氣,她奈何不了你,肯定要去找小師弟的麻煩,你就不管管?”
“我已經為她準備了上品法衣,沒人能傷得了她。”
“法衣,我怎麼沒看見……”顧肆腦子轉個彎,“你是說她平時穿的那件玉霄道袍?你是專門找了珍寶閣的人定做的吧。”
寒千雪冷冷地抬眼,答案不言而喻。
“我服氣。隻見過別人送法衣,別見過把法衣當平常衣裳穿的。我見小師弟平日不愛欠人情,要是知道,肯定要把衣服扒了還你。”
“不告訴她就行了。”
“能還是你能——說回正事。你以前可是跟我說,同你訂婚的乃是仙家名門子弟。我素日以為是個名不見經傳的隱世高人,如今見到之後,發現小師弟並無靈力。進這玉霄上鏡的弟子那個不是築基期,她怕是練氣入體都沒有。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
寒千雪抿抿唇,“我用靈力探過她的內府,裏麵有一道封印,她靈力被封,自然如同凡人。”寒千雪發現的時候也想問問林木犀原因,但怕勾起她的傷心事,隻能裝作不知道,等她什麼時候願意開口了再說。
顧肆沒想到這一層,而是以為林木犀家裏出了什麼事情,要用這層封印隱藏身份避免不必要的麻煩,“雖然是這樣,但她已經已經跟你相讓,是時候解開這道封印。行走江湖,總有些本事傍身。我相信以你的本事肯定可以護住她的。”
寒千雪點點頭,“謝你提醒我。”
“這算什麼。”顧肆擺擺手,“你我兩個人可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摯友,我知道你的身份,你知道我的秘密。有什麼可客氣的。”
寒千雪可不信這句話,順著顧肆的眼神一看,就發現他盯著櫃子上擺的墨蘭花青瓷瓶不放,就知道他打得什麼主意。寒千雪眉頭一揚,“喜歡就拿去吧。”
“真的?”顧肆高興地拍拍手,“還是寒妹你最好。我手裏正缺個花瓶,有你這個,我就不用下山去珍寶閣裏挑了。”
“花瓶?又是給許師姐的。”
顧肆點頭,“她喜歡芍藥花,去年我在後山種了一片極美的芍藥花,現在正是觀賞的時候。”
寒千雪心裏唏噓不已,這貨對許傾世深情款款,暗地裏做了不少事情,但就是不給她知道,到現在許傾世還以為與她為友的知心人和三天兩頭鬧事的顧肆是兩個人,但考慮到顧肆的處境,他的確不敢對許傾世坦白。姑且這麼蹉跎歲月,不像自己,已經與心中的人結為秦晉之好,隻等著有朝一日舉辦結契大典了。
有了顧肆的提醒,寒千雪就叫了身邊的姑娘們去盯著顧肆淺,然後尋了一個合適的機會,帶林木犀去了玉霄上鏡的武器閣。
閣裏擺滿了不少武器法器,靈氣逼人,旁邊還站著不少師兄,什麼也不買,就這麼看著。
林木犀好奇地上去問。
寒千雪:“……”她是發現了,林木犀跟男子說話比女子要自在些,也不知道以前發生了什麼讓她這麼怕人。
一個師兄靦腆地笑笑,“先前與青霄師妹比武,隻覺得師妹身法如仙,不是凡人,心裏起了結交之意。奈何與師妹約了幾次現實見麵,她都沒有應。”
另一個人也說,“所以我們就在這裏守著,青霄師妹既然用青霄劍,以後肯定會來買。到時候就能知道師妹的身份了。”
還真準備存靈石買劍的林木犀目瞪口呆,啞口無言。
大小姐不高興了,她哼了一聲,當著所有人的麵拿起那把青霄劍,又拿了好幾把靈器,付了錢全部往林木犀手上一放,笑著對那些師兄說:“還等嗎?”
“……”
林木犀:“……”能還是大小姐能,一招就破了這個局。
看其他人啞口無言,寒千雪哼了一聲,“青霄既然不願意坦白身份,各位還是不要耍小聰明,欺負一個小姑娘。”說完,她拉住林木犀的領子,“回去。”
林木犀被拉得腳步一抖,跌跌撞撞地跟著大小姐離開。她昂頭看著寒千雪的側臉,宛如一朵嬌豔欲滴的牡丹花,生的活色生香。一雙鳳眼含著璀璨星河,光彩照人。
林木犀咽咽口水,低下頭看路,心裏想,寒千雪此人,雖然囂張跋扈,卻是個正義使者,心裏含著大義,對自己關懷備至,實在是個好人。
以前那些說剝皮砍腿的話一定是騙自己的。
這麼想著,她不僅笑了笑。
“笑什麼?”寒千雪沒好氣地看她,“給你些東西就這麼高興,以後被人用靈石哄走了可怎麼好。”
“啊?”林木犀沒聽明白,“給我……”
“嗯。給你了。”寒千雪鬆開她的衣領,“一個劍修連把劍都沒有,走出去不是丟我的臉嗎?”
林木犀瞪大了眼睛,“全給我?不行我……”一把上品靈劍,林木犀養一輩子的草都買不起,寒千雪居然送了她好幾把,這讓她這麼還的清哦。
“讓你拿著就拿著。這些劍雖然不到仙器水平,勉勉強強是上品靈寶,你先拿著,等我有了更好的再給你。”寒千雪一副不容置疑的樣子,“哪個順手用哪個,有喜歡的東西也盡管跟我說,不用給我省錢。養你一個我還是養的起的。”
“……”林木犀歎氣,大小姐雖然是個好人,就是有點太喜歡送人東西了。還錢肯定是還不清,隻能從別的地方補償她了。
從這天開始,寒千雪驚訝地發現,自己送過去的東西,林木犀都不推三阻四了,一律照單全收,態度上對自己也更好了,早上還會主動來跟她一起吃飯,一起上學,中午還會點好餐占好位置,等她過來,偶爾寒千雪忙著巡邏不見人,她也會乖乖地坐在屋子裏練字,等她回來一起吃飯。
寒千雪找不到原因,隻能歸結為自己送東西送上道了,之後送的更加勤快,還強迫林木犀推了養靈草喂靈獸的活,讓她專門陪著自己。
日子過得太過舒坦,寒千雪也就忘了顧淺那檔子事情,一次外出回來,才知道顧淺趁此機會,找了林木犀麻煩。
兩個人在假山邊大打出手,原本是顧淺壓著林木犀打,沒想到林木犀劍法不錯,光用一招《霞光劍法》中的一招雲霞落日,就挑開了,把顧淺紮了個透心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