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昨天一夜，我總算明白了自己之前一直朦朦朧朧的心意。
    回到居住的院落，隨意地躺倒在床上，卻是一夜無眠，眼睜睜的看東窗透出天光來。
    我如今倒也不甚需要睡眠，正如其實也不甚需要攝取五穀一般。
    如今連心上都沒了牽扯，我覺得我和這個世界的牽絆越發的少了起來。
    但莫名的，我還是期待新的事物的發生，一天天，一夜夜。因為我還活著。即便仍是死一般的寂靜。
    我起來，用冷水撲了一把臉，即便現在已經變得異於常人，那冷冽還是把我凍得一個激靈。我這才恍然，原來真的到秋天了。
    時間過的真是迅疾，自我西湖畔遇見文英榮王等人，轉眼也快一年了。結果諸多人世際遇，其中沉沉浮浮又豈是三言兩語可以道盡的，竟然是有生有死，令人扼腕。
    我摸出懷裏的那個白玉小瓶，瓶中乃是溫庭留給我的月凝珠。我瞪視手中白瓶良久，做出一個決定，我要去蘇州的靈岩山，拜見那裏的白石道人。一來，問問這月凝珠之事，二來，我這一身功力來的莫名其妙，那日溫庭也是說的模棱兩可。這白石道人成名許久，或許他會解答我心中的疑惑吧。
    我正思索間，院外傳來敲門聲。
    我開了門，卻見是一個灰色長衫的老者，麵孔生疏的很。
    “閣下可是流花館的吳夢窗吳樂師？”老者客氣的問道。
    “正是在下。”
    “今日是嗣榮王府的老王妃六十壽辰，府上宴請了諸多名流。王爺聽聞最近城裏流行的曲子詞皆是出自相公之手，特命在下延請閣下能夠前往，為老太君祝壽。”那老者果然是世族仆人的風範，禮節有度，不卑不亢。
    “好，但不知何時前往。”
    “相公能夠在晌午之後到就最好了。下午老太君在王府的賞心亭辦茶會，自是少不了相公以曲助興的。”
    “好，我一定前往。”我應允。其實這種事情我可以拒絕，但是我就要離開京城了，我並不想多事。
    “這是王府的請帖，請閣下到時前往。”老者遞給我一張華貴富麗的請帖便轉身離去了。
    晌午後一個時辰，我出了門。
    一路走來，倒聽見不少行人都在議論今日王府的壽宴，言語之中，頗多豔羨。
    王府所在的朱雀街此時是川流不息。往常這條寬闊的石板路大街總是寂靜的很，人流稀稀可數。但今天來往的馬車卻在路旁停了一長串。
    我一個小小的樂師自是沒有資格從正門進去。取了旁邊的側門，一遞上請帖，這才進去了。
    這王府以前還不具人身的時候，因為文英的緣故，我來過不知多少次，走在王府之中，卻如同自家般閑庭信步。
    就著日光觀這王府的一草一木，一梁一棟，覺得這王府果然別具氣象，比賈府那富豪人家多了一份莊重與大氣，又比皇宮多了一份靈動和清逸，倒是最具江南風情了。
    走到花廳，看見了早上的那灰衣老者。老者是王府多年的管家了，雖說並不是大總管，但資曆擺在那裏，平日在王府也頗受尊敬。
    老者也看見了我，朝我走來，略一揖身，對我道：“吳相公，跟我來吧。”
    這一舉動，讓不少人對我側目而視。這之中少不得世家的風流公子，都是些流連秦樓楚館的常客，對於京城裏的流行最是清楚。雖然大多都未見過我，但一聽是姓“吳”便也猜出了我的身份。饒是這些見慣風月的貴胄，初見我的相貌也是一驚。
    我心中一歎，微低了頭，趕緊跟了灰衣老者前去。
    在曲曲折折的回廊裏走了大約一盞茶的功夫，接近了一處麵積頗為寬大的水塘。水塘一圈種植的竟是紅色楓樹。當清秋時節，塘中睡蓮盡數萎了，那紅色楓葉就成了點亮了這略顯晦暗景色的靈火。而楓樹之後則是滿滿的金桂，現在滿園都是桂花的香氣。
    塘邊是一座專為賞月而建的水晶閣，從閣中引出了一條九曲回廊橋通往塘中心的賞心亭。此時亭子的八角都垂下了紗幔，這是因為亭中多是女眷不能輕易接見外客。況且老太君年事也高，不能吹受這秋日寒風。
    我被灰衣老者領到水晶閣便停下了。這水晶閣也有一個很是風雅的名字，叫凹碧。因為恰好建在水塘的一處凹處，故得此名。當下水晶閣裏已經坐了不少人。都是當朝數一數二的名流，一些名動文壇的風流人物也赫然在列。
    我不願聲張，撿了一個僻靜角落坐了下來。但沒坐多久，便感到一個熾熱的目光粘在我身上，我順著視線望回去，卻是坐在榮王左首第二位子的史相公子史雲麓。我隻得裝作不知。
    原想今日客人如此之多，王府的那位老太君也不一定能想起我。
    誰知我剛落座沒多久，就聽一個清涼涼的女聲自紗幔遮掩的亭中傳來：“請問吳夢窗吳相公到了麼？”
    我一愣，隻得站起身來，揖身道：“敝人在此。”
    “好，久聞吳相公以一曲《霜花腴》名動京師，不知今日可否當眾彈來。”
    “在下自是可以彈奏，不過今日乃是老太君壽辰，此等淒涼曲還是不合時宜，不知可否換一首。”
    “好，那你自行換一首吧。”那女子倒還好商量。
    我走到閣子堂中，琴、熏香一應用具已經備好了。大家對我接下來的表演也頗為期待，一時間，安靜的呼吸之聲也是可聞。
    我正身坐下，手指撫上琴弦。指尖傳來的頗具彈性的觸感告訴我這是具世間難得的好琴。我心頭一滯，我想起趙恒曾經送我的紅桐，那副琴幾乎成了我生命中的一部分，可惜，我留在汴京了。
    我調整了我的呼吸，心境再次平複。
    指尖揮彈，音樂流瀉。一曲《水龍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