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六章初次被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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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你怎麼老做惡夢呀?你說你,學也不上,班兒也不上,一天呆在家裏,都快閑死了,有什麼惡夢可做的?”五哥不悅地問。
小雀沒有吱聲,翻了個身,閉上眼,默默地想心事。那晚,他們三人順利脫身,但都沒有感到複仇的快樂,相反,都平添了一樁心事:他們畢竟打斷了一個人的一條腿,這人還是本市最狠毒的凶徒。他們三人雖然都跟這人有過節,卻都覺得做過了頭。當然,這時的他們還沒有預料到,他們三人的命運,將會就此改變。
在提心吊膽中,他們度過了平靜的一周。小雀除了大小便連家門兒都不敢出,而且幾乎每天夜裏都做慘遭侃大佬報複的惡夢。
第二天早上,小雀總算想開了,一直這麼躲著不見人,也不是個事兒。他鼓足了勇氣走出了家門、院門,卻發現原來一切如故,生活中似乎從未發生過他們毒打侃大佬的事兒,那在他記憶中依然鮮活的打鬥場麵,似乎是一場刻骨難忘的夢,又像一部剛看過的動人心魄的電影。
小雀又開始在大街小巷裏活躍起來,並很快從一些小玩鬧兒嘴裏得知,他們那晚的行動,原來在一些人中已流傳成了故事。雖然這故事與事實相比,完全走了模樣,但小雀仍然異常興奮,等袁明和大力一放學,他就迫不急待地講述給他們聽。袁明聽後,十分平靜。他覺得完全達到了他預想的目的:既懲戒了徐力侃,又沒有加深他們之間的仇恨。王力軍卻有些憤憤不平:明明是他們重創了侃大佬,卻不敢聲張,讓侃大佬的手下把事情完全黑白顛倒,使侃大佬倒成了英雄好漢。他像受了委屈似的,心裏不暢快。
這流傳開來的故事雖有著幾種版本,但大體意思是這樣的:
一天深夜,伸手不見五指。侃大佬從杆子家出來回家,剛走到老廟胡同口,就見二十來號蒙麵人圍了上來。侃大佬麵無懼色,不慌不忙地從腰裏抽出一把軍利,衝上去放翻幾個,殺出了一條血路,但沒提防路上設下的絆腳繩,將他絆倒在地。那些人一擁而上,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將他按在地上綁嚴實了,並七手八腳地把他抬到了河槽裏。
為首的一個人連問了他十幾次“服不服”。侃大佬當時假如說“服了”,那就會安然無事。可他非但沒有說“服”,反而連聲說“你爺爺我就是不服”。為首的這人便讓手下用鐵棍打斷了侃大佬的一條腿。侃大佬連哼都沒哼一聲,嘴裏仍說“你爺爺我就是不服,鬆開我,我照樣把你們挨個放翻。”那些人見他如此,嚇得四散奔逃。侃大佬卻從地上從容地站起,一條腿支地,愣是蹦回了家。
小雀聽這故事時,幾次都想牛氣衝天地對他們說:“你們知道這事是誰幹的嗎?是你爺爺我幹的!”並把事情的真相原原本本地告訴他們。可幾次,他都壓製住了這衝動,冷笑著將故事聽完,不甘心地走開。
王力軍就不同了,若不是袁明再三勸阻,他馬上會將事情的原委,告訴全世界的人。第二天,當王力軍在校園裏碰到鄭靜時,還是忍不住對她說:“你知道,那天欺負你的那幫人的頭兒是誰嗎?”
“不知道。”鄭靜搖著頭,一副急著躲開的模樣。她不想回憶那晚的事兒,一想起來,就會心裏發緊。
“是徐力侃,外號叫侃大佬。”
“徐力侃?我沒聽說過。”鄭靜扭身就要走。
“哎呀,我看就是你們這些一心苦讀的小女生,沒聽說過他。他這個人呀,壞透了。不過,你不要怕他,我已經替你把他腿打折了。”王力軍揚著手,一副得意揚揚的架式。
“啊?”鄭靜嚇得一哆嗦,不知所措地發了一下呆,忙不迭地逃離了。
沒有看到期待中的感激和敬佩,王力軍頗有些失落感,垂頭喪氣地扭過了身。
與鄭靜同班的袁明,卻從未跟她提起過這事兒,也未跟蔣玉婷說。他覺得他兌現了承諾,主要是對自己的交待,沒必要向旁人彙報。
時間很快進入了一九八三年的元月,袁明和王力軍已進入期末考試的倒計時。有關侃大佬被打的事兒仍在一些人中盛傳,卻始終不見侃大佬找這三位真凶報仇。王力軍和小雀已越來越感到可惜:自己幹了這樣一件名動江湖的大事,卻沒人知道,更沒人喝彩。
這天下午,天氣出奇得好,無風,陽光暖洋洋的,照得人誤以為回到了春天。小雀興衝衝地從自由市場回來,手裏的網兜兒中裝著三斤多排骨。隨著父母工資地上調,哥哥姐姐相繼參加工作,小雀家的生活一天天地好起來,頗有些鳥槍換炮的意味。而他太瘦小,一時半會兒找不到合適的工作,成了家裏的專職廚子,手藝越練越好。今天中午,他爸爸領回了獎金,拍給他拾塊錢,讓他為全家人改善生活。他興奮得午覺都沒睡,小跑步地來到自由市場,踅摸來踅摸去,最終選擇了排骨。
在路上,他就盤算好回家做排骨燉土豆吃,還想挑兩塊兒最大的排骨,留給大力和袁明。
剛走回五井胡同南的丁字路口,老遠地,他就看見“老片兒湯”和七號院的小全、小強站在一根電線杆下,正在胡吹亂侃。小雀已有些日子沒見到老片兒湯了。這小子整天和侃大佬廝混,狐假虎威。現在,侃大佬腿斷了,在家養傷,他也消停下來。小雀便又想起那日受辱的事兒,臉上火辣辣的,心上躥上一股邪火,心說:“等爺爺我哪天心情不好,連你的腿也打折了。”
老片兒湯看見小雀過來,臉上浮現出怪笑,並竭力抑製著興奮,眉飛色舞,比比劃劃地跟那倆人說起了什麼。那倆人很快露出怪異的笑容,後來還樂得前仰後合。小雀的臉燙了起來,他完全猜到他們在說什麼,心裏的火越燃越旺,對老片兒湯的仇恨,在這一刻甚至超過了對侃大佬的。
小全和小強到底比小雀和老片兒湯年齡更小一些,根本沒看出怒氣已扭曲了小雀的臉。他們倆一見小雀走過來,便嬉笑著跑過來,小全搶先好奇地問:“雀兒,老片兒湯說,你那天讓他們把”瓜”給看了,是不是真的?”
“對,雀雀上還被抹了鍋底黑。”小強補充。
“這孫子簡直不是人日出來的。”小雀指著老片兒湯,張口就罵,“一條胡同住著,一點兒不向著胡同裏的人,還和外人一起欺負咱們胡同的。你們說,世上還有這種牲畜嗎?”
老片兒湯一開始站在電線杆下,並沒有動地方,笑眯眯地看熱鬧,見小雀一張口就罵人,還說到了他的短處,小強和小全都用異樣的目光看他。他立刻惱羞成怒,衝過來,一把扯住了小雀的脖領子,瞪著眼回罵:“爺爺我根本就沒把你算到人數兒裏,還向著你?你也配?你他媽這號人,自己玩不好,還給胡同裏的人丟臉,真他媽喪氣。跟你住在一條胡同裏,我他媽的都覺得抬不起頭來。”
“誰給咱們胡同人丟臉?我再玩不好,也沒給外胡同的人當狗腿子!你看著吧,遲早有一天,你的狗腿也會讓人打斷,而且是兩條腿。”小雀跳著腳罵,滿口噴唾沫星子,還試圖拉下老片兒湯抓他脖領子的手,但試了幾回,都沒能拉動。
老片兒湯被罵到了痛處,怒不可遏,非但沒鬆開小雀,反而將一條腿伸到了小雀的身後,用力一推小雀,小雀手一揚,直挺挺地被撂倒在地,手中的排骨也扔到了一旁。老片兒湯還不解氣,邁到小雀跟前,順勢騎了上去,左右開弓地扇小雀嘴巴子。小雀嘴角流出了鮮血,老片兒湯仍不住手。小全和小強看不下去了,一左一右,使勁兒將老片兒湯拉起,扯到了一邊。
小雀從地上爬起,覺得臉上、心上像被火烤一樣難受,又看到排骨散了一地,心中充滿了仇恨,一心想著報複、發泄,就指著老片兒湯大罵:“老片兒湯,我操你祖宗!三天之內,爺爺我要不把你的狗腿打斷,就不是人。”
“就你?”老片兒湯一聽這話,輕蔑地樂了。
“就你爺爺我,怎麼,不相信?我告訴你,”此刻,小雀隻想著打擊對方,別的就顧及不到了,“你那個主子,就那個侃鱉,他的那條腿就是你爺爺我打斷的。”
“就你?”這回,連小強、小全也樂了。
“你們都不信?那就走著瞧!”小雀說著,彎腰撿起地上的排骨,悻悻地要走,又覺著這樣灰溜溜地走,太沒麵子了,心裏還想,既然已經說了結果,再把過程告訴他們又有何妨?憑他一個奸猾的老片兒湯能把自己怎麼樣。他又扭回頭,衝老片兒湯恥笑道:“你們就替侃鱉吹吧!什麼蒙麵人?什麼二十幾個?那天,我們就去了三個,像抓小雞兒一樣把侃鱉從歐曼曼的被窩裏掏了出來,扔到河槽裏,打得他滿地找牙。他管我們每個人都叫了聲爺爺,我們才住手。力哥為了給他留下點兒紀念,臨走前,又跺斷了他的一條腿。”
老片兒湯一開始還恥笑著,後來就笑意全無。等小雀一說完,馬上追問:“除了你和大力,還有誰?”
“明哥呀!就是侃鱉最怕的明哥呀!”小雀揚著手,一副揚眉吐氣的架式,似乎那天打的不是侃大佬,而是剛剛欺辱了他的老片兒湯。
老片兒湯沒再多言,扭身就走。小雀見狀,似乎一下掉進了冰窖裏,立即清醒過來。可話已出口,後悔不及了。
晚上的排骨燉土豆被小雀燉糊了,但一家人仍吃得很香甜。小雀卻有一口沒一口地隻吃到了糊味兒。飯後,他更心神不寧,左右為難了。他不知該不該把下午的事兒原原本本地告訴大力和袁明。告訴吧,他猜到肯定要落埋怨,尤其袁明,他猜想他會更氣惱,他費盡心機的計劃全部作了廢;不告訴,又怕他倆沒提防,遭了侃大佬的暗算。思來想去,也沒個準主意。一看表,已過了九點,就衝動地想,為了哥們兒,挨幾句罵算什麼。他起身出了家門。
冬夜的五井胡同裏,一個人沒有,靜得怕人。小雀沒走幾步,內心的衝動就被冷風吹散。他設想到:心狠手辣的侃大佬一定不會善罷甘休,萬一大力和袁明的腿也被侃大佬打斷,那自己不得負全部責任嗎?他就裹足不前了。
袁明記憶中的這個下午,異常寒冷,教室外一直刮著漫天的黃風。下學後,他原打算留在教室裏出版報的,可見天氣這樣惡劣,臨時改了主意。出校門時,還碰到了王力軍。在後來的日子裏,袁明不止一次地想,這大概是天意吧,讓他們倆共同經曆這人生的轉折。
倆人並肩騎著自行車飛速往回趕,做夢也想不到,危險正一步步降臨,命運之手已撥轉了他們的人生航線。
他們趕回五井胡同南的丁字路口時,風似乎小了一些,袁明正想讓大力先走,他在這裏等一等媽媽。猛地,就見一群人從胡同裏衝了出來,手裏都揮舞著鋼絲鎖、木棍、磚頭等各式武器,向他們衝來。兩人愣神的功夫,這群人已將他們團團圍住,用手中的武器劈頭蓋臉地砸打下來。兩人一點防備也沒有,跳下自行車,隻能用書包抵擋了幾下,頭上、肩上就被接連打中,流出了鮮血。
還是袁明勇武機敏,連續踹倒了幾個,舉起倒在一旁的自行車,向四周一掃,掃出一條路來,將自行車扔向衝在最前麵的一人身上,拉起王力軍就朝院裏跑去。
那些人一窩風地追了上來,越追越近。袁明隻好轉過身,抬腳踢倒了追在最前麵的人,正準備搶奪他手中的鋼絲鎖,可後麵的兩人幾乎同時趕到,衝上來圍攻他。他隻能先對付他們,雖然將兩人打倒,頭上也挨了一鋼絲鎖,痛倒在其次,關鍵使他有些發暈,他正要接茬兒跑,卻見王力軍又被圍了起來,眼看要被打倒在地。
袁明不得不返身衝了過去。剛在包圍圈打開一個缺口,王力軍的頭上就被人結結實實地打了一鋼鎖,他身子晃了晃,向地上摔去。袁明急忙伸手去扶他,自己頭上也挨了重重一磚,大股的鮮血流了下來,遮住了他的一隻跟。他急忙用衣袖去擦,那夥人趁機又將他倆團團圍住,袁明心想,完了,看來今天難逃此劫。
忽然,警笛聲由遠至近響了起來,這群歹徒立刻停止了圍攻,四散奔逃。袁明向胡同口看去,就見幾輛警車火速開來,一群警察不等汽車停穩,便從車上跳下,圍了過來。
幾分鍾後,袁明、王力軍和幾個被抓住的凶徒,都被帶到了警車前。袁明被推上車的刹那,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一下,竟然看到媽媽站在不遠處,正用疑懼的目光審視著自己,他們的目光一撞上,媽媽立刻驚恐萬狀,張大嘴,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袁明本想喊一聲“媽媽”,可不知說什麼好,就滿臉羞慚地一低頭,上了警車。兩名警察一左一右地將他夾在中間,警車火速啟動。袁明一直將頭低在兩腿間,自然不知道媽媽一直緊跟在警車後麵追趕,直至摔倒……
袁明這次進去,兩年後才被放出來。一些事,他是後來聽說的。比如,他後來才知道,當這夥人殘暴地毆打他們的時候,侃大佬和老片兒湯正在市公安局東城分局報案,說以王力軍為首的他們三人在那晚粗暴地綁架了他,並把他打成了重傷,險些殘廢。再比如,小雀叫來警察救了他們,也是後來知道的。
由於徐力侃有直接的沒有參加鬥毆的證據,而被抓的那夥凶徒又眾口一詞說,他們並非接受徐力侃的指使,隻是因為其中一人與王力軍有過節兒,才去毆打的王力軍,打袁明隻是順手而已。而他們說的那人也確與王力軍有隙。因此,徐力侃並未因此事受到處罰。那夥兒被抓的凶徒倒該勞教的勞教,該少管的少管。而袁明他們三人卻因嚴重傷害了徐力侃,不同程度地受到了處罰:王力軍作為主犯,又年滿十八周歲,被判了最重的刑:勞教三年;袁明和小雀分別被少管兩年和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