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拉維德這個人，雖然話永遠不會直接地說出來，但不會有一句沒有深意的廢話。
    周琅軒沉默著低下頭，靜靜思索著摩拉維德剛才的話。
    不滿於自身的現狀，渴求改變卻無能為力，從而變得激進、偏執。他要是早說的這麼清楚，周琅軒也不至於聽了大半天雲裏霧裏的話。
    這定義下給他其實也沒錯，但不是現在的周琅軒，而是二十年前那個從火場裏死裏逃生的周少爺。
    那時候的周琅軒，失去了母親，父親棄他而去，他拖著被燒得麵目全非的身子從火場裏爬出來，又恰逢冰川紀元的大爆發，熾熱的焰碰上極冷的雪，折磨得周琅軒生不如死。
    巨大的痛苦不僅是對肉體的折磨，更是對一個五歲孩子的精神毀滅般的重創。
    死裏逃生之後的那段時間，周琅軒就像是魔怔了一樣，常常想著如果他再聰明一點、再優秀一點，父親的選擇是不是會不一樣，母親是不是也會不變得那麼瘋狂？
    最後，他將一切都歸咎於自身懦弱和愚笨，瘋了似的學習著操縱異能，輾轉來到貝洛伯格，拒絕了周家的邀請，加入了聖火焰塔。那時候的他，的確偏執、偏激，鋒芒畢露。
    也不知是年齡上來了人沉穩了，還是讓明越這臭小子磨出了些好脾氣，現在的周琅軒行事大膽也有分寸，很清楚自己要做什麼。
    這些，摩拉維德可能不清楚細節，但以他的能力，是不會不知道周琅軒的改變的。可他今天依舊把周琅軒叫到了如此隱秘的地方說這些，那就是有其他的隱喻了。
    摩拉維德靜靜地坐在一旁，等著周琅軒思考，而他的目光，始終平視著前方，看著躺在病床上的明越。
    “您是指明越？”周琅軒輕聲問。
    “阿越的心氣很高，他和你一樣，不是嗎？”摩拉維德側了側頭，雖然看不清他的表情，卻用行動暗示了周琅軒。
    一樣？什麼一樣？周琅軒眉頭緊鎖，他和明越唯一相像的就是都出身於大家族之中。可周琅軒是二十多年前的棄子，現在也不相認，明越卻是整個明家捧在手心裏寵的珍寶。
    其他就更不用說了，明越的私人導師是摩拉維德，接受著現在最好的教育，而周琅軒幼年動蕩，成年又去了塔裏……他們倆是完全不同的人，為什麼摩拉維德會說出這樣的話？
    “先生您說笑了。我的命苦，明越和我可不一樣。”周琅軒起身，緩緩走近了明越，低聲說，“他值得這世間所有的美好。”
    話音剛落，摩拉維德像是也被他的這句話鎮住了一般，怔愣了好一會兒，才輕笑出聲：“那看來，有可能是我想多了。”
    “沒事，先生常常和年輕人聊天，多了解一些年輕人的想法，也不錯。”周琅軒敷衍地點了點頭，就往外走，“不過我比較忙，等明越醒來了，您可以和他探討探討。”
    摩拉維德點了點頭，目送著周琅軒離開。
    “那你覺得呢？阿越？”摩拉維德緩緩踱步走到明越身前，問道，“你覺得自己和周先生是一樣的嗎？”
    病床上的明越緩緩睜開了雙眼，他長長呼了口氣，純白的霧氣在麵罩中閃動著。他臉色依舊蒼白，說話都沒力氣，卻帶著一絲笑意，做了個口型：“不一樣。”
    摩拉維德大聲地笑了起來：“好吧，看來我的確該好好和年輕人多聊聊，你們的想法，還真是有趣。”
    重症監護室不能呆太長的時間，摩拉維德笑夠了，也匆匆離去。整間病房裏就隻剩下了儀器發動的聲音和明越自己的呼吸聲。
    手臂上的燙傷還在隱隱作痛，明越時不時皺了皺眉，這倒讓他更加清醒了些。
    他和周琅軒當然不是一樣的人。
    周琅軒是懷著抱負的、是自由的，他有能力，有眼界，更有一群夥伴；而他明越，隻有一個私心，他沒有能力，沒有幫手，甚至自己的選擇都不是自由的。
    摩拉維德先生所說的那個真正的多餘人，是明越自己。
    因為對自身的不滿而憤懣，變得偏執、激進。明越勉強笑了笑，他本身就是這樣的，他自私自利，自說自話，明明就是個拖後腿的，卻總想著要讓周琅軒少受些傷。他有什麼資格呢？
    至於落到不得好死的下場……冰川紀元之後，人類的生命早就和螻蟻一般，不那麼值錢了。

    作者閑話：

    這兩章主要是鋪墊，看不懂沒關係滴~後麵都會有說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