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三章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42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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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聰明的你,請告訴我,這一段崎嶇的崢嶸歲月要怎麼寫?
    屬於你的、我的、他的年少輕狂,以及許許多多浪擲青春的人們啊,請記得,一旦青春的容顏遠去,就再也追不回來了。
    如果身邊有個人,那麼,我們的、你們的、他們的青春又該怎麼做才會在盛夏時節讓鳳凰木開出豔紅的花海?聰明的,請你告訴我吧……。
    秋天的涼風颼颼襲來,車子行經台北街頭往機場出國的路上,宋之藤望向窗外一整排的鳳凰木,內心喃喃自語。
    遙遠的沙特阿拉伯天氣很異國情懷,來此地開會的人結束了五天的出國會議,宋之藤身著合宜的鐵藍色西裝從一家情調氣氛浪漫的餐廳步出,舉止優雅地走在中東街道上。最後一天由該國的外交官人員陪同品嚐地道的傳統美食,並參觀當地的國家美術館,他不是一個人獨行,身邊還有部長以及十名產官學界的政經人物走在後頭。
    部長把宋之藤安排出國跟著一起參訪開會,會中討論石油采購項目以及旅遊簽證問題,一路上不時向宋之藤東問西問,想探知這一名最近狀況百出的人是否已解決了困難。然而,個性壓抑又擅於隱藏內心的人,總是以靦腆的笑容回答。
    宋之藤的腳步漸漸趨緩了,滿腦子都是出國前寫了治家格言提醒那個不羈的人,大意如下:
    “致梧桐兄,禽獸與人之差別,人貴於與自然共生共存,故宜減碳,並嚴守煙酒經由人體產生之廢物排放,且宜禁語禁欲,行為舉止不宜大聲喧嘩擾民聚眾,嚴禁私情踰越行淫靡之醜事,行有餘力需學習達摩麵壁思過之禪定功夫。此謂人也,逾越此者謂之禽獸也。弟宋之藤敬書。”
    不知那人有沒有把自己的話聽進去,還是又跑去拈花惹草,還是又……。
    神思遠揚了,不知不覺發現自己已經脫隊了。
    “宋之藤,這個館太大,你陪我一起走吧。”部長細心的留在原地貼心邀約,自己沒有理由推卻。
    諾了聲好,隨著長官專注欣賞著精美的陳列藝術品。猛一抬頭,牆上一幅畫倒是吸引自己的注意。
    部長過來拍拍他的肩頭,凝思著畫,平緩低語,在安靜的美術館裏投下一顆炸彈。
    “楚梧桐是你什麼人?”長官直劈而下。
    什麼?
    冷不防的問題讓他不及準備,一時語塞,嗯了半天仍是解釋不清。
    長官的利眼一眼看穿真相,這實情的背後有諸多揣測,泰半是來自於楚梧桐的動向。
    每每,部裏的人安排活動前往故宮,若遇上那名俊秀的楚梧桐,總免不了問及宋之藤的下落,部裏的同仁有一半是認得此人的。新生訓練裏那交握的手,那流利瀟灑又悠然的氣質,不輸這些精挑的外交部人才。
    “你很煩惱吧?”他凝視眼前略顯慌張的宋之藤。
    “我會想辦法不惹麻煩的。”
    “你能處理嗎?”經過大風大浪的長官,拍拍宋之藤的肩頭,努力安撫他的情緒。
    宋之藤將頭埋得更低,以此態度回答了棘手的問題。額上的汗緊張地沁出,美術館裏的冷氣很強,他卻感到熱氣襲身,無法排遣的難堪,尤其是被一語道破真相,在厚愛自己的長官麵前,自己的身份容不下一點瑕疵,此刻,內心每一個念頭就像在顯微鏡下,所有心思都倍數放大了。
    “那就讓我來處理。我把你外派出去,你沒意見吧。”
    “沒意見。”他捏捏拳,禮貌道了句:“謝謝長官。”
    部長欣賞著牆上的畫,悠然自得,眼睛瞇成了一條直線。
    那是一張鉛筆素描,畫中有兩個男子攜手並進走向一道初升的陽光。
    畫中的青年人雙手緊握,彼此都以側臉望著對方,在他們眼前是一道潔白和諧的燦陽,從曲折的山岫一躍而出,露出半張金光閃閃。
    部長倚著下巴若有所思。“這是一幅好畫,年輕人就該爭取自己幸福的未來,你說是不是啊?宋之藤。”他萬萬想不到,長官居然說:“宋之藤,你是我們最倚重的人才,我不想損失你。如果有一個人可以名正言順幫你,跟你一起工作,一起外派,我可以協助你。”
    回程時,飛機艙內的空氣悶窒,美麗的空中小姐主動對宋之藤頻送秋波。
    他的名字隻要出現在飛機乘客名單裏,那一天,服務員就特別來勁。
    這個亮眼的男人早已聲名大噪,如此條件優異的人任誰都會多回頭看一眼。
    更何況,他單身,遊走世界,氣質出眾,外型更是無懈可擊。
    有人送上一杯酒。
    “這是那位女士請宋先生的酒。”服務員指了指方向,宋之藤禮貌點頭,卻是謹守分寸。
    “為了推展外交工作,外館希望增派文化工作者,今年已經派出幾位出去表現尚可,我再三思量,是否該在條文上訂定優先級,我想聽聽你的意見。”長官一旁商量公事。
    “我沒意見。”
    “你如果沒意見的話,我是想以在博物館任職的同仁優先,這些人對曆史文物了解,對我們可說是如虎添翼,你認為如何?”
    “……。”
    “既然你沒意見,回去就這麼辦吧。你就通知楚先生一起到海外協助,讓他提早準備。據我所知,他曾經提出申請也通過了,卻因還有博士學業未完成就把這件事終止了,你回去告訴他,請他再提出申請一次,一起出國也好作伴。”
    鳳凰木開花了。
    曆經重重波折,終於在濃濃的深秋裏,開出一片屬於我宋之藤的紅色花海了。
    泛淚的眼眶克製著,不讓人發現自己的悸動。
    落地後,尚不知如何開口。
    從醫院離開後,自己回到對方的家裏一起過著同居生活,一方麵就近監督,一方麵自己遊曆世界的生活占了大半的時間,兩人實在很難找到共處的時間。當然,還有一個讓他費解的原因。
    正想詢問對方是否願意一起出國同行時,那人卻從口袋裏掏出一張紙。
    那是自己在出國前寫的提點。
    對方毫不客氣當著自己的麵撕成了兩半,重迭再撕成了四半,再三撕碎之後,紙花似雪從眼前一張一張落下。
    那人的臉比鬼道的黑白無常還讓人生懼,低冷向自己反嗆:“別以為我疼你就可以容你把我罵成禽獸。”
    碎成一片片的紙花落在地上。
    桌上有兩支空的酒瓶,青梅酒,煙灰抹髒了幹淨的桌麵,環境很雜亂。
    宋之藤冷靜回答:“你今天又喝多了?”
    那人單手支著額,把自己埋在栗色的沙發裏,對著牆說話,聲調又沉寂了下來:“我喝酒,因為想忘記你。”
    這即是讓宋之藤費解的原因。
    那人自從出院後行徑不但沒有學乖,反而更肆無忌憚變本加厲重現往日的風流樣,混酒店,拐辣妹,有時還會對自己拳打腳踢。他總有一套理由,宋之藤,你走啊,你走啊,你當真離得開我就走啊。說這話時,對方篤定自己絕對不會走。
    當自己轉身而去時,對方又鐵著臉逼迫自己回來,你給我回來,你敢再走一步我就把你的小腿打成三截。
    那人變成了性情反複無常的易變性格,不但用言詞恫嚇,還時常把自己的腿踢痛踢麻無法行走才放手不再逞凶。翻開褲管,一塊又一塊青色的瘀血從腳踝一路延伸到大腿,膝蓋上還有數個咖啡色的傷疤,那人的身手很矯健,對自己下手毫不手軟。宋之藤,你是不是認為腳長在你身上想去哪就可以去哪?我踹爛你的腿!踹爛你的腿!
    為何他會變成這樣暴戾?宋之藤深深認為這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
    那人縱情聲色場合的原因是為了忘記自己,沉湎煙酒是為了忘記自己。可笑的理由,卻做得很認真。
    外交部的公務依然繁忙,回到工作崗位上,每一個人都必須全神貫注。
    大樓中庭的梅樹結出了紅色花苞,在寒冬中挺立著。
    新春過年時,他沒休假,又隨著長官出訪了幾個國家,算一算,自他進入外交部後,前前後後至今已走過四十個國家。回國時,新年也過完了,來不及欣賞的梅樹花朵隻剩殘紅點綴地掛著。
    宋之藤把一份申請書遞了上去。那是楚梧桐的外派申請,此事沒向對方提。自己把一切資料都填了,並附上相關文件,最佳公務員的獎狀,博士學位證書,以及一份親屬證明,在關係欄裏填了義兄二字。
    文件上去了,在一個討論會中,人事處把各地申請文件一一審查過後給了最高分,排了第一的優先級。
    “這文件下來請直接交給我,別寄給當事人。”他向同仁交辦著後續的事項。
    下班後,他拿著一件西裝外套往小巷走去。一身整齊的西裝也從當年最廉價的款式換成了合身裁剪的樣式,他有固定的裁縫師,那位巷內的老師傅認識宋之藤多年了,接過外套問了聲這是誰的西裝?宋之藤回話說麻煩您用這尺寸做兩件西裝,下個月來拿。他暗中替對方準備了幾套稱頭的西裝,打點出國的東西。
    不動聲色回到家時屋內空無一人。
    對空舒一口長氣,不知人又跑哪兒去了?
    獨坐在書桌前,圈著一個日期,好快啊,再兩個月就是十年之約的到期日了。
    該把那人的桃花收起來了。打開計算機,一字一字打入,一條又一條家規羅列成了綿綿不斷的長河,文件名稱‘我們的一千零一頁’。自己不是鍾馗,卻老是做著道長的事,今晚就寫到了第三百七十條吧。桃花星,消失吧。
    夜裏十一點電話響了,對方在一間嘈雜的酒店喝得爛醉朝話筒嬉鬧,宋之藤,你今晚要不要讓我上,你不要讓我上我就去上別人。
    酒店的燈光特別嫵媚,絢爛奪麗,連最嬌豔的容顏都黯然失色了。
    宋之藤生平首次踏入尋歡的酒店,找到對方的包廂時,裏麵正起哄著。推門而入,場麵異常放蕩,各個都衣衫不整扣子半解,一屋子呼吸不到新鮮空氣,盡是酒氣衝天。
    “你們猜拳去,誰先贏誰就先讓哥哥疼,來。”
    那是很熟悉的聲音,來自於一個多年來對自己窮追不舍的人。
    “有人來了,你找誰?”
    四個年輕男子環著中央大剌剌正坐的桃花星,全部轉過頭來疑望著佇立在門口的宋之藤,納悶問話。
    那人並沒有醉,瞪著氣急敗壞的自己嘴裏還瞎說著:“我老婆來了。”
    眾人笑倒成一團。
    那人並沒有醉,睥睨著眼眶泛淚的自己嘴裏還癡笑著:“我說的沒錯吧,一聽到我要上別人他就趕來了。”
    眾人笑的東倒西歪。
    那人根本就清醒得很,目視著淚如雨瀑的自己唇腔還嘲謔道:“看到沒,這個人是無法離開我的。”
    眾人全被驅退出去。
    宋之藤哭了。“為什麼?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自己不能忍受對方一而再的不忠。
    而那人,曆經數月,卻始終無法忘懷自己曾經棄之而去消失在街頭的絕情身影。
    “藤子別哭,我喝酒,因為我想忘記你的背影。”
    他說這話時,又執起滿滿一杯酒,往喉嚨裏大口灌下。那眼裏裝了一種憤慨,不平,以及傲然不屈,把內心的傷痕徹底掩藏。
    那是梅酒,從梅樹上結出的青梅釀出的好酒,愈冷愈開花的梅樹像極了某人的冷香。
    酒杯已見底,那人又燃起了一根煙,冷哼後一陣狂嘯:“宋之藤你給我聽好了,你要不要看看我的心是什麼血淋淋的樣子?我又何等害怕你的一走了之?今天我楚梧桐對天發誓,我寧願打斷你的腿讓你今生不能走路,也不會再讓你有機會用這兩條腿走出我的世界。”
    宋之藤倚著門,恍然大悟了,那個在校園相約的十年,是為了邀約對方同行一起走這百年一世。也恍然大悟了,眼前準備把自己的腳打斷的人,是為了將自己留在身邊過這百年一世。
    含淚的射手喨喊著:“你才給我聽清楚了,我給你三個月的時間把自己收拾幹淨,不管你同不同意,往後你就跟我一起出國工作去!我宋之藤若再讓你的桃花危害此世間,我肯定把你閹了,讓你成為不中用的廢物。”
    那人怔了良久,尚不知自己這幾個月所安排的事。
    “好個宋之藤,難怪有人提醒我要小心你。”
    桃花星不再說話,褪下猖狂,眼裏卻孕育著水月的溫柔。
    安靜的包廂裏隻聞自己斷斷續續抽氣的聲音。
    那人熄滅了煙蒂,巍峨的身軀逼近,向自己伸長了銅臂,牢牢扣住腰帶的鎖片。
    “過來吧,你不是要我上你嗎?讓我好好疼你吧,宋之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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