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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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排長長的桌子設在記者會現場。媒體記者已經全員到齊,在今天外交部的記者會裏,部長將宣布總統出訪歐洲的行程。部長報告完畢即將散會,他麵色凝重望向一旁的人員。
宋之藤從失神中醒來,連忙向部長頷首道歉。
剛才又是一時恍神,這又是近日第幾次這樣心神不寧?
一路栽培他的長官已經從司長升到副部長,又從副部長升到部長。他把宋之藤帶在身邊,升為科長,讓他見習各種重要的場麵。隻不過,一向表現良好的宋之藤最近卻頻頻出錯,就連剛才的稿子都寫漏了字,不像他平日應有的水平。
在大庭廣眾隱忍不發,記者散去後,部長假以辭色正視報告裏的錯誤:“你最近是不是有事?”
“……嗯,沒有。”
“是嗎?你沒有發現剛才的稿子總共有三個地方出錯嗎?這樣的文件拿出去會被人貽笑大方的,尤其是從你的手中出來的東西,我感覺你心事重重,要不要說出來讓我替你解決?”
“不,不用了,謝謝長官。”
宋之藤回到自己的辦公室,籲了一口氣。真糟糕,表現真是糟透了。他搖搖頭,牙齒咬著下唇,此生從沒這麼丟臉過,堂堂外交部的文件錯字連篇,他真是丟盡部會的顏麵。
同事投射而來的眼光更詭異,好像終於等到他犯錯的這一天。人紅遭忌的道理他懂,可沒料到自己素來穩當的理智功夫也有潰敗的時候。他歸咎出原因,全出在一堆電子郵件上。
他把計算機畫麵裏的舊訊息打開,是一則又一則郵件,均來自於楚梧桐。
信上寫道:“藤子,你何時回來?”
他盯著這一些郵件,回想前一陣子的事情。
自從他在街頭和對方不告而別後,他積極在四處尋找房子,看上了一間簡單典雅的大樓,他用過去存下來的錢買了一間,開始重新生活。
為了減少開銷,他把其中一間房間租出去,那名男客外形健壯,皮膚黝黑,在一所名校中學擔任計算機老師,年齡與他差不多。他發現男客對他頻送秋波,甚至大膽對他示好。
那人甚至侵入自己的領域,在家裏的計算機裏替他回了所有的信。回信的內容千篇一律寫著:
“你放棄我吧。"
而當時每天雖然接到梧桐的電話,卻總是一板一眼回答:“我跟你沒什麼好說的。”
某日,梧桐再也沒有任何和他聯絡的跡象。
等自己發現狀況不對時,查出計算機被動了手腳,誤會已造成,掐算出對方已經收到至少十封同樣的回信。
他與男客爭吵之後客氣地請男客搬離住處,那最後一封信函距離今天已經一個月了。多年來習慣了對方每日不間斷的來信,也不以為然,這一整個月對方沒再寄信來,本該慶幸的不是嗎?
該慶幸終於脫離那人的圈製了,不是嗎?
部長來了,手裏拿著一份會議報告的文件:“宋之藤,你這一份文件的次序又裝錯了,你究竟是怎麼搞的?”
難得發脾氣的部長也忍不住動怒了,眼神含著炮火的煙霏,當眾將文件灑在自己胸前,啪然一聲,散落的文件一張一張飛起來,落在地上,他低下身子把淩亂的紙張拾起。起身時,部長對著自己搖頭:“你這樣不行,我命令你把自己的問題趕緊解決,要不然我沒辦法再讓你跟在我身邊做事了。”
宋之藤不停道歉,自己也無法理解怎麼會失控到這種程度。
他開始在白天打電話給對方,一直無人接電話。晚上也是如此。
數日後,他帶了一群來自非洲友人的賓客前往名勝參觀。大清早逛過了台北一零一,逛過了世貿大樓,隨後來到故宮。
在進入故宮前兩公裏處,他打了電話詢問今天可否指名導覽人員。
職員回複:“您是說楚梧桐科長嗎?他人在醫院。”
一聽那人居然在醫院,宋之藤詳細問了問病情。什麼?被斧頭砍傷?
他的心髒險些跳了出來,後來跟著團員進進出出幾個地方,外表狀似彬彬有禮,內心卻惴惴不安。
下了班,他安安靜靜前往醫院探望,找到對方所住的七樓病房,那是一間單人房,房裏有人正在探病。聊了很久,大半天了,宋之藤正想離開時,那名探病的人恰好從病房裏走出來。
醫院的走廊在白花花的日光燈照耀下任何事物都無所遁形。
話劇社的社長從後方朝自己肩上一拍,喊了一聲:“宋之藤,你是來看他的吧。”
回轉過身,宋之藤沒有吭聲,搖搖頭,作勢要走。
“等一等,你難道沒有責任嗎?你不知道你拋下他之後,他每天過成什麼樣子,連我都看不下去了。我告訴你吧。”話劇社社長將梧桐那日與舊友把酒話桑麻的來龍去脈及收到那一堆信之後的反應仔細描述一回。
在連續十來天收到拒絕的信件並在電話中得到自己親口回絕的答案後,那人整天呆呆看著那一排字無法思考,躺在地板上不知日夜,連工作也缺席了。向單位請了長假,終日飲酒麻痹自己。將家裏櫥櫃裏的酒全部喝光了不打緊,酒瓶空了之後開始破壞現場,還把瓶子當皮球往牆壁上砸,把四濺的碎片往自己身上劃,昏昏沉沉睡在雜亂的碎片堆裏渾然不知,今日酒醒了,再朝自己猛灌。神誌不清隻知神魂顛倒,鎮日隻知歪坐在沙發椅上。
社長還說他趕到時滿室狼藉,對方渾身被尖銳的碎片刺傷劃傷割傷,還有玻璃嵌入皮膚,左手腕、頸部以及手掌腳掌到處是血,深可見骨,血淌在地板上凝了一大灘,血腳印在地板上異常淩亂可怕,比夕陽的霞光還殷紅出色。然後因失血過多暈倒了。
社長在醫院對著自殘的人咆哮:“梧桐,你忘了那個人吧!”
隻見那人喊著:“我累了,不想跑了。”然後對社長深深一鞠躬,請他離開。
宋之藤此刻忽然憶起當年對方曾對自己說過,一名算命師曾說他會‘見血,差一點就死了。’
那個報應之說是真的嗎?自己真是把此人的桃花收走的人嗎?
桃花泛濫,天裏不容,卻在自己手中跌了一個大跟鬥,一步一步似乎都應驗了。
他不信鬼神,對這個擅長胡謅誑言的人所說的話也曾狐疑過,一度認為是對方拿來追求的鬼話連篇。
鬼話連篇能信嗎?
“既然來了,你不去看看他?”社長力勸自己該去探一探,也許對方就好起來了。
社長走了,宋之藤緩步走向病房門口,從門外的小縫中剛好可以看見對方躺在床上的樣子。
倚著門柱,黑漆漆的瞳孔十分複雜。
這一回,究竟是誰做了什麼殘忍的事?
這又是第幾次了?那個女友不斷的傻瓜的習性不正是如此嗎,左右逢源,把親吻當成三餐。他從前目睹過他和那群學生瘋狂似的玩耍,那個名叫楚梧桐的人在他打聽之後,才恍然大悟那是個天生在情浪裏翻滾的人。
像那樣的人滿口情話,怎能信他平日的信誓旦旦?
不能原諒的浪蕩。
這世間,什麼人都能愛,就別愛上桃花男。
什麼人都能愛,就別愛上桃花男……。
霍然,似有心電感應般,對方突然有了動靜。
“藤子,你在外麵嗎?你在外麵嗎?”喊聲很低沉沙啞,逐漸轉為對空嘶吼。
聽見房裏有異常的躁動,兩名護士從門外急急奔來,闖進病房裏,床上傳來對方想掙脫的舉動:“我沒有瘋,不要綁住我,真的有人在外麵。”床架傳出碰撞聲,嘎嘎不止,更多人飛奔而入,包括幾名大漢,手拿繩索口裏碎碎念著快點快點病人有自殺的意圖。
“快,他又開始胡言亂語了,幫他打鎮靜劑。把他的手腳綁起來。”
“不要綁我!他來了,我知道他在外麵!”
“把他按住,別讓他動。”
醫護人員七手八腳把想下床的人強壓在床上,對方堅持抵死不從,兩片指甲當場斷裂,血液從斷裂處滴出鮮血。飛迸的指甲片不偏不倚飛來,彈落在自己的腳尖前三寸。和著殘紅的血色,想起了那人曾經愛撫自己全身的手指頭裂成這副德行,自己承受不了這巨大震驚,立在原地僵住了。
金屬床架的晃動抖聲一波比一波響亮,宛如刮刀相磨。
醫護人員將病床團團圍住,給予特殊的急救措施。動作很老練,卻顯得粗魯不近人性。
宋之藤撞見這一幕,心肺劇烈起伏著,看著那人被牢牢捆在床上動彈不得,似一頭入了羅網死命掙紮的老虎,被一票人五花大綁釘在床上飽受折磨,再強悍的人竟顯露出怎麼也抗拒不了的無助。下一幕,被視為心神失智發狂的人,手臂上又增加了一支鎮定劑,嘴巴被塞入棉布堵住咆嘯裂天崩雲的吼叫。
再下一幕,驟雨狂瀑已歇,那人被繩索及藥物控製連一根手指頭都動不了,聲帶卻亟欲說話,嗚嗚咽咽聽不清楚究竟在說什麼。
不能原諒的浪蕩,不能原諒…。。。
心裏一陣強縮,縮到極微極微時,宋之藤再也忍不住,五官一擰,不願再覩,拔腿掃起一陣風嵐往長廊的那端狂奔而去。
今晚的星星不燦爛,星空被霓虹燈的光害遮住了光點,他握住一盞路燈細瘦斑駁的支架,大口喘著氣。耳朵揮不去方才的一字一句,看見對方遭受如此強行綁架似的對待方式,不禁懷疑起自己到底做了什麼?心坎裏天人交戰了許久,等他稍為平複下來,才慢慢張著一雙濡濕的長睫對著灰濃的夜空不斷仰問。
老天爺,可否給我力量,讓我收回他的桃花吧!
老天爺啊!
算我宋之藤求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