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此情可待成追憶 第102章 瀟墨 敘 (一)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610
滾屏速度:
保存設置 開始滾屏
“啊——!”劇痛充斥了我的腦海。我抱著頭,緊閉雙眼,在地上翻來覆去地打滾。
記憶都回來了。
我什麼都想起來了。
我終於明白什麼叫做痛不欲生。不是因為身體上的疼痛,而是當心裏痛到極致的時候,連身體都跟著顫抖到痛。
“不——!”我大吼一聲,睜開了雙眼。映入眼簾的是滿地的血泊,在泛著陽光的雪地上格外刺目。
這不是真的……
“不,不……”我喃喃道,爬向倒在地上的塵影。
告訴我這不是真的……我沒有……沒有……
我趴在他的身旁,手臂枕在他的頭下。
“不……不要……”淚水洶湧而出,“然……然哥哥……我沒有……我……”
睜開眼睛……告訴我這不是真的……
塵影的嘴唇已經徹底沒了血色,有的,隻是不停從他口中湧出的鮮血。他半睜著眼,絳藍之上蒙上了一層霧。
我一直覺得他那雙絳藍色的眼睛深不見底,不知可以包容多少是非,多少過往,多少天下。然而此時,當他望著我,我終於知道,他的眼中始終隻容得下我一個。
“不要……不要哭……”他的聲音,遊絲般微弱,“這不是你的錯……”
我搖頭,泣不成聲。
“傻丫頭,我不會真的離開你的,我怎麼放心……”又一絲血從他口中流出。
我胡亂抹了一把眼淚,隻想看清他此時的容顏。
這會是他留給我最後的容顏。
我看到他的眼中的光芒在散去。
“不要……”
他合上了眼睛。
“不要——”
不要……
我求你……不要……離開我……
我低下頭,用嘴貼著他的唇。
然哥哥,你能感覺到我的溫度嗎。
回答我。
回答……我。
他已經沒有力氣回應我,我把手放在他的手心裏,他輕輕握住了。
來世,你還願意執我之手,與我偕老嗎?
我看到一滴淚從他眼角滑落。而我的淚落在他的臉上。兩滴淚珠流到一起,彙成一條流下,不知所蹤。
我怔怔地看著他,用手描繪著他的眼,他的臉頰,他的唇,好像他隻是睡著一樣。
以前睡醒的時候就是這樣,刮刮他的鼻子,摸摸他的眼角。我知道他是醒著的,他總是任我擺弄。
我趴下躺在他的身邊,把頭擱在他的胸膛上。那裏沒有了心跳。
然哥哥,多希望你還能抱抱我。
眼前走馬燈般的浮現了與他在一起的點點滴滴。
釋穀的梅,天山的雪,影之教的朝朝暮暮。
回不來了嗎。
然哥哥,抱我一下好嗎。
到處都是冰天雪地。我好冷。
我抱緊他,蜷縮在他身邊,止不住地顫抖。
你不會再理我了,是嗎?
是我,是我打碎了我們一生的承諾。
對不起……對不起……
“對不起……然哥哥,對不起……”淚水再一次決堤,“對不起……”
“你原諒我,好嗎?”
“別生我氣了,我知道錯了。”
“你再和我說說話,好嗎……”
“不要丟下我一個人……”
沒有你,我真的沒有繼續下去的勇氣。今後的多少個日日夜夜,我該怎樣麵對空空如也的下半輩子,和一顆千瘡百孔的心。
我撐起上半身,將他的手臂環著我的身體,再躺下。
“你不願意抱我,我隻好自己動手啦。你不介意吧。”
到正午了,陽光毫不吝嗇地灑在雪地上,是處金光。
“然哥哥,天氣真好。”
“然哥哥,我會去把釋穀的梅樹都種上,等梅花再開的時候,你就會回來了吧?”
“什麼?你說現在就去?現在不行……現在,你再抱我一會兒。”
陽光把他的衣服曬得暖烘烘的。我突然就想起去冥教前的那個冬天,我們一起到長安的月老廟求簽。站在姻緣樹下,看著掛滿樹枝的鎖,我瞪著那把我們扔上去的鎖不肯放,怕一晃神就找不出哪隻是我們的了。
塵影說:“別看了,我們每年都來扔一次就是。”
我咯咯直笑:“下次來的時候我們多買一些,把我們下輩子,下下輩子,下下下輩子的姻緣都敲定了掛上去。”
“嗯?那麼貪心。小心月老生氣”
我一邊嘟囔著“才不會呢”,一邊往他懷裏窩。
那時,他的衣服在暖冬的陽光下格外溫暖,有一股好聞的味道。就像現在一樣。
後來,我們再也沒有去過那座月老廟。
————————————
“……姐?”
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在叫我嗎?我有點不舍地支起上半身,塵影的手從我的腰間滑落。
“呀……”這下可好,好不容易勸他抱我一次,我可不想那麼快就結束。
可我要是半躺半坐的姿勢,他的手就夠不著了。
這可該怎麼辦。
正發愁,隻聽那個聲音又喚了我一聲:“姐……”
飛然在我身邊蹲下,很難過的樣子。
他剛想說話,我趕緊阻止:“噓——”
他怔怔地看著我。
我回頭瞥了一眼塵影,他的眼睛依舊閉著。
我輕輕說:“塵影生我氣了。”
飛然頓了一下,才回答:“他不會的。”
“我真的錯了。”飛然怎麼就不明白呢,“我不該把釋穀的梅樹都燒了。塵影生氣了。”
“你……”
“我跟他道歉了。可他還是不肯說話。我會去把梅樹都栽回去,興許等梅花再開,他就會回來了。”我轉頭看著飛然,“你說呢?到時候他會不會原諒我了?”
飛然把著我的肩將我掰過去麵對著他,仔細地看著我:“瀟墨……”
“哈哈……”我張開嘴大笑,笑到眉頭緊鎖、喉嚨嘶啞。
真可笑,裝作他還在就能好受一點嗎?
“哈哈,”我禁不住嘲笑我自己,笑到淚如雨下,“你覺得我瘋了吧?瘋了吧?哈哈……”
我低下頭,埋在他的胸口,想要把整個人都埋進他的身體裏。
他要走了。我能感覺到。他的溫度漸漸降下去了。要不見了!
我就要失去他了。
永遠失去他了。
天哪……
我怎麼辦。
我該怎麼辦。
“不行。”
我突然抬起頭來,驚恐地望著飛然:“我不行。”
“怎麼了?姐,怎麼了?”
我慢慢地化出影劍。飛然警惕地看著我:“你要做什麼?”
我輕輕搖頭,仔細地擦拭劍柄、劍鞘,拔出劍,再用手指劃過劍身。
影劍由內力化成,自然不會沾灰。可我這麼一擦拭,竟覺得它更光輝了。
我看著劍身,眼前被反射的光芒射得五彩斑斕。
他送我影劍的那一天,我威武地將劍朝前方一指,大喝一聲:“亂賊,你往哪裏跑!”
那時,他笑得很開懷。
眼前的五光十色漸漸散去。他的笑容也不見了。
我本能地用手抓了一下,卻隻抓到鋒利的劍刃,手掌立時見了血。
我明白,我是沒有辦法帶著回憶過一輩子的。
既然如此,我沒有必要勉強自己。
隨他一起去又怎樣?黃泉路上他總不能氣得當真一句話都不跟我說。
思及此,竟然平靜了不少。
剛想抬起劍,誰知飛然一把握住了劍柄,咬牙切齒道:“我不許。”
我淡然一笑,直視他的雙眼:“飛然,成全我。”
不是問句,不是請求。簡簡單單的陳述句,我隻是想告訴他,沒有必要再阻攔我了。
然而他卻說:“他要我照顧好你……和孩子。”
“他……什麼?”
他輕輕回答:“你剛才聽到了。”伸手拿過我手中的劍。影劍在他的手中撲閃了幾下消失不見了。
孩子?
“你懷孕了。”
我轉頭看著塵影。
我們的孩子?
你都走了,卻還丟個我的牽掛在世上。
“你是料定我不會帶著孩子一起去見你的吧。”想著想著話又抱怨出口,就好像你聽得到一般,“居然忍心讓孩子一出生就沒有父親。”
好吧。既然如此,我隻能和你分開一陣子了。
彎下身子,再擁抱你一次。
從今起,滴不盡相思血淚拋紅豆,開不完春柳春花滿畫樓。
睡不穩紗窗風雨黃昏後,忘不了十五載春秋。
咽不下玉粒金藥噎滿喉,照不盡菱花鏡裏形容瘦。
展不開的眉頭,捱不明的更漏。願以此還你一世擔憂。
恰便似遮不住的青山隱隱,流不斷的綠水悠悠。
觸到你身體的一刹那,驀地有種地老天荒的幸福。
還記得,墜下斷崖的時候,對你說過,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而今,山有陵,江水未竭,冬日無雷,夏日無雪,天地未合,與君已絕。
然天不老,情難絕。心似雙絲網,中有千千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