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淩晨。
    我在山麓等到了她。多日未見，她已消瘦不少。她眼中冒出的怒火竟讓她看上去分外妖魅。我有些自嘲，這真叫是情人眼中出西施。
    墨兒可更甚於傳說中的西施。
    怕她傷到天山其他人，我轉身就走，想將她引到無人之處。她果然快步追來。
    我們在天山聖地停住腳步。
    還未轉身，隻聽她冷冷地嘲諷道：“嗬，幹完這票，我正要去找你呢，你到先找上門來了。”
    “你記得這個地方嗎？”
    我有很多話想問她，可最後脫口而出的隻是這一句。
    “當然，”她嘴角上翹，“這可是我長大的地方！這是你拋棄我之後我孤苦伶仃流落到的地方！”
    “墨兒，我從未拋棄你，好好回憶一下，待在影之教對你很危險，因此我讓你到這裏來避難……”
    “對，不錯，”她笑得更燦爛了，卻更加冰冷，“將我送到這裏來與親哥哥亂倫。”
    我這才明白情感顛倒的真正意思。
    她記得所有的事情，隻是我成了無可辯駁的惡人，所有的錯誤被放大，所有的情感被堙沒。
    “墨兒，你中了‘紅顏’之毒，我找到山月行人替你解了毒，你才會像現在這般恨我。你聽我解釋……”
    “夠了！”她憤怒地打斷我，“你已經利用了我十五年，你利用我反對我的父親，因此你當上了影之教教主，你還殺了我的父親！你利用我搞垮了冥教，因此你在江湖上的地位不可動搖！你沒想到吧，從斷崖上墜落我還可以活到今天！我活到今天就是為了殺你，殺你！我絕不會再聽你的謊言！”
    她怒目圓視的樣子讓我不能直視。叫我如何接受，這將劍對著我的竟然是她。五年前的影之教，她也曾將匕首抵著我，可又怎能一樣。
    “不敢看我？心虛了吧！哼，看劍！”話音未落，影劍已直逼我的喉嚨，我連忙向後滑步躲過。
    我聽到她尖銳的吼聲：“出招啊！懦夫！”隨之一劍又直指我的額心。
    我向左邊閃開一步，右手擋開劍鋒，左手敲擊她握劍的手腕，影劍瞬間從她手中掉落。右腳接住劍，向上一踢，劍便落入我的手中。
    墨兒的眼中不甘寫得清清楚楚。
    我說：“姑娘若要殺我，不妨回去先練個幾年再來，到時在下一定奉陪。”
    她說：“今天我就要一個了結。等我解決了你，再解決了我自己，死得痛痛快快！省得天天被人追殺！哈哈哈哈！”她仰天長笑，眼中迸發出一種瘋狂。
    她如飛蛾撲火一般朝我撲來，出招狠卻亂，我躲得並不狼狽。
    這卻激怒了她，她叫喊著，魚死網破般繼續攻擊，仿佛她的每一腳每一拳若傷不了我，便傷她自己。她的嘴角略微滲出血跡，那是過度使用內力而逼出來的毒血。
    在這樣下去，她還能支撐多久，孩子還能支撐多久。
    我又一次向後躲開，墨兒一個前滾翻站定在我麵前大約五米的地方。
    她離我這麼近，卻又如此遠。近到仿佛一伸手她便還會像從前那樣蹦入我的懷中，遠到雖然現在不是生離死別，卻已經咫尺天涯。
    她眼中的張狂，讓我知道她是不會停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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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翦柔城因不久前的散教令頒布後投靠朝廷的行為並不受到江湖人士的待見，可這一次，他們仿佛是脫胎換骨一般重新得到了世人們的認可。江湖各個幫派的代表如約抵達，盛況更甚於當年抵抗散教令時的英雄大會。
    雙靈攙扶著她的母親進入大廳，坐於首席。她站在一邊，頗有主人的樣子道：“雙靈感謝各位前輩的到來。我知道前不久因散教令一事，諸位或多或少對我們翦柔城有些不待見，可事實上，那都是我父親的軍師駱旭一手策劃的好戲。我與母親兩個弱女子怎能違背他的強勢。雙靈在此向諸位道歉。望各位前輩大人不計小人過，多多指點晚輩才是。”
    她這一番聲情並茂、楚楚動人的敘述當場就博得了眾英雄好漢的同情，大家正要發言，卻隻聽廳外傳來有節奏的鼓掌聲。啪、啪、啪……
    眾人朝外一看，隻見白色翻飛的衣角，迎風飄拂的黑色長發。飛然慢慢踏進了廳堂。
    他依舊鼓著掌：“雙靈城主真是文武雙全，在下佩服，佩服。”
    雙靈對飛然的到來顯然並沒有準備，她質問道：“你怎麼來了？”
    飛然擺出了理所應當的表情：“自然是來與諸位共商‘除魔’大事的。”他環顧四周，將在座幫主的臉一一看進眼裏，又問道：“各位說，是不是？”
    膽小的大多低下了頭，膽大的一個站起來說：“人人都知道天山與瀟墨的關係，不免讓人懷疑天主來此是來與我們作對的。”
    “秦幫主此言差矣。所謂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我們天山斷然不是無事生非的主。”
    秦幫主穩了穩情緒，道：“現在瀟墨，或者心塵，無所謂，反正都是同一人，禍害武林，殺正義之士，行強盜之為，天主不能否認吧？”
    飛然從善如流：“個中因果我想諸位也不是一清二楚吧。”
    秦幫主的臉上掛著明顯的不相信：“那天主不妨提點一二。”
    “抵抗散教令之時，在下不幸被駱旭所俘，瀟墨為了救我中了翦柔城‘紅顏’一毒，解毒後情感顛倒，黑白相混，才會有今日的行為。各位自詡正義之士，不妨合力尋找其他‘紅顏’解藥，而不要和罪魁禍首聯盟才好。”
    “剛才雙靈城主已經說了，散教令一事純駱旭所為，翦柔城也是受害者。天主既然對瀟墨所犯下的孽行如此寬容，何不也對翦柔城的無辜卷入抱以寬容呢？”
    底下有人附和。
    飛然眼底的溫度漸漸冷了下來：“散教令一事，就算依秦幫主所言，純駱旭一人所為，若非瀟墨與悉鏡舍己相救，各個幫派們恐怕也沒那麼容易脫險吧！”
    “瀟墨與悉鏡當日之舉著實可敬，但隨便找兩個頗有姿色的女子也能做到她們所做出她們所謂的犧牲！更何況瀟墨與悉鏡不僅沒有幫到各幫派，反而致使大家被朝廷圍攻，雖勇氣可嘉，但弄巧成拙，終究是過大於功！”
    旁有人插嘴道：“說的是呢！要不是朝廷網開一麵，怎會放我們一馬！”
    不少人連連稱是。
    “上一次心塵出現就已經弄得人心惶惶，這一次千萬不能放過她了！”
    “不錯！從她在英雄大會揚名開始，我就說，必定又是一個紅顏禍水啊！”
    “是啊是啊……”
    ……
    飛然“哈”地冷笑一聲，打斷了所有人的議論。場麵上瞬間安靜了下來。每個人都看著他。
    他不無諷刺地想著：姐，這個天下根本不配擁有你。
    他昂首，擲地有聲地一字一句道：“從今日起，凡參與任何有害於瀟墨行為之個人或幫派，天山和影之教將對其宣戰，殺、無、赦！望諸位……慎行。”
    說罷，甩袖離開。留下一幹英雄好漢麵麵相覷。
    飛然吹聲口哨，喚來馬匹，飛身上馬，拉直韁繩，朝北麵飛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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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舔了舔嘴角的血跡，綻開一個妖嬈的淺笑。右手憑空一抓，一支玉簫出現在她的手中。
    我明白她要做什麼。她總是這樣，遇到強敵，就用這個解決最後的問題，卻從不在意到底有多傷身。
    死在她的“鳳翼”手下，也算是死得其所。我決定了嗎？
    她單手轉動著簫，簫身所及之處皆覆上耀眼光芒。光芒圍繞著她。片刻後，她的身後升起了鳳凰的雙翼。鳳凰展翅、揚首、長鳴。
    我竟乎貪婪地注視著她。在這一刻，我明白我是害怕的。不害怕死亡，怕的，是從此不見她的雙眸。雙腳似乎死死地釘在了地上，縱使我想移動也移不得分毫。
    鳳凰之翼完全舒展開，此時的她，人、鳳合一，美得驚為天人。
    就這樣吧，用我的死，換墨兒和孩子的一生。墨兒……會理解的吧。
    她周身的光芒漲破，瞬間化為一把銀色的劍，毫不停留地刺入我的胸口。
    竟感覺不到絲毫的疼痛。
    我被光芒籠罩，仿佛整個軀幹都要融化其中。
    耳旁好似還能聽到鳳凰長鳴。
    我無力地倒在地上，四肢癱軟，嘴中有腥鹹的液體湧出。
    眼前的光芒漸漸散去。我強睜著眼睛，看清了遠處的藍天、白雲，近處的雪山。
    還有她。
    “不……不要……”墨兒爬到我的身邊，將我的頭枕在她的手臂上，“然……然哥哥……我沒有……我……”
    此刻的她還是那樣美，美到仿佛要奪走我的呼吸。
    一如十五年前慶功宴的回眸一笑。一如五年前英雄大會的驚鴻一瞥。
    一晃眼十五載過去，分分離離似乎永沒有止息。
    我試著朝她微笑。她淚如雨下。我多希望能擁她入懷，輕吻她的頭發，告訴她一切都會好的。可我連抬手的力氣都沒有了。
    安慰她：“不要……不要哭……這不是你的錯……”連我都聽不清自己的聲音。
    看著她淚如雨下，我心疼得難以附加。
    終我一生，隻盼你能幸福。因為十五年前的那一眼，注定了我終生的沉淪。他凡事清濁，為你一笑間輪回甘墮。
    我用盡全身力氣說：“傻丫頭，我不會真的離開你的，我怎麼放心……”
    我還想說，要好好活下去，就算為了我們的孩子。
    我還想說，我希望是個女兒，有你的桃花眼，將來也一定傾國傾城。
    還有，若你不責怪我，若你還願提起我，告訴她，她有一個愛她、愛她的娘親的爹爹。
    墨兒，我多想撫平你眉間的憔悴，想告訴你，此生隻許我為你凝眉，而你，隻許快樂。
    她的唇覆在我的唇上。我已無力回應。
    這是我在人世間最後的意識。最後的溫暖。
    她的手在我的手中。想告訴她，來世，當執子之手，與子偕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