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天。
    “你可曾聽說過憶宮？”
    “憶宮？”
    “嗯，”塵影說著從書桌旁起身，走到書架旁細細瀏覽著，好像他正做的事與正說的話沒有一點關係，“憶宮以與記憶有關的法術聞名江湖。”
    “你的意思是，他們能剝奪一個人的記憶？”
    “不錯。他們能夠將一個人的記憶封鎖在指定的物件裏，隻有當記憶的主人觸碰到那物件時，才會想起忘記的事情。”
    “那……如果物件壞了呢？”
    “記憶便永遠丟失了。”
    我的心一沉。若真是憶宮的這個法術導致我的失憶，這七八年間，那件還不知道是什麼的物件，要尋找它，豈不是海底撈針，比登天還難？
    “你為什麼不早告訴我？”
    塵影頓了頓，才說：“傳聞憶宮極少答應為任何人施用這法術，除非那個人願意付出很大的代價。另外，你剛來之時，我並不能肯定你的失憶究竟是因法術，還是隻是意外。”
    “你現在能確定？”
    “若是意外，那麼回到故地時，或多或少會有些不同的感覺。而……”
    “而我來這兒那麼久，卻什麼也沒想起。”
    他轉身看著我，點了點頭。
    心又是一涼，難道，我真的要一輩子失去人生最初十年的記憶麼？
    也許一個月前，我可以坦然地放下，坦然地接受，可現在……我渴望知道我與他，塵影，的一切過往。
    第二十四天。第二十五天。第二十六天。
    塵影問我，想不想去看看我小時候經常呆的那些地方，就算想不起，至少不要空手而歸。
    我自是毫不猶豫地答應。
    夕陽西下，天邊仿佛燒起來似的紅。
    他說：“你出生的時候，天空中也是如此，火燒雲連綿翻滾。”
    我訝道：“這你也知道？”
    他笑笑，不答話。
    他們走過一條條鋪著石子的小路，繞過一座座簷牙高啄的庭院。
    他告訴我，我經常在哪裏玩耍，在哪裏讀書，在哪裏學琴。
    我很奇怪，他偏偏沒有說，我是怎樣學的武功。
    我再次問他，我們過去是否熟識？
    其實這是我最想知道，卻又不敢追著問的。
    他回答：“算是吧。”
    “什麼叫‘算是吧’？”
    他目光炯炯，卻又不再回答。
    第二十七天。
    若我告訴釋然，我愛上其他的人了。他會不會一如既往地笑著，隻要我快樂便好。
    竟妄圖用他的寬容來換取自己的幸福，留他於痛苦。我知道自己的自私與無恥，也再次否決了這最近兩天不住冒出來的該死的想法。
    第二十八天。
    一宿無眠。
    翻來覆去盡是這幾天的種種。與他在梅林中的漫步，漫天的妖紅，星星點點灑下來的陽光，或是被皎月染得撲朔迷離的滿樹華朵。
    我被絕望埋沒，被各種感情撕扯著齧咬著。
    如果……隻是如果，如果忘記他對我未曾謀麵、未曾記得的父母做的事情，也許就可以幸福下去。每日為他彈琴，與他談天，哪怕隻是靜靜坐在他的書桌旁，悄悄猜測著麵具下他的真實模樣。
    我該怎麼辦？怎麼辦？釋然……釋然他如此真心待我，我卻在他不在的時候幾乎把心交給了另一個人，他會恨我嗎？會惱怒於我的薄情嗎？
    就算與塵影在一起了，我能讓自己從自責中解脫出來嗎？若不能，我真的能幸福嗎？
    可是……塵影……心裏因默念著這個名字而燃起的強烈的情感，讓我無所適從，無法抗拒。想與他在一起的念頭一天天地強大，一天天地啃噬對複仇的渴望。
    每每下定決心要放棄一切與他在一起，“噌”地起身走到窗邊，卻又扶著額，泄氣般地坐了回去。我不能啊……我不能傷害愛我的人啊！我做不到……
    這讓我情何以堪！
    晌午。塵影照例來到了我的園子裏。
    我原本不想再彈，不想再把自己的心事全部坦然於他的麵前。
    不知道為什麼，就是不想讓他知曉。
    不想讓自己成為他的牽絆，也不想讓他知道自己被他牽絆著。
    可一見他，所有的防線全部被攻破。
    他坐在那棵樹下，恍若世外之人，那麼的無瑕。
    我不禁問自己，為什麼短短的二十多天就如此不可救藥地戀上他。
    是因為海角口中他對我的“不同”嗎？
    是因為與他之間他不肯告訴我的過去嗎？
    是因為他看著我時露出的與他身負的累累血債不相符的寧靜嗎？
    他說，他的生活裏，幾乎沒有片刻的安寧。
    我說，為什麼不讓自己休息一下呢。
    他說，事情還沒有做完。
    我說，什麼事情那麼重要？
    他微笑，說，值得我一生追尋的事情。
    我很想問，那件事與我，哪個更為重要。
    曲罷，我已淚流滿麵。
    抬首，卻見塵影已來到我麵前，蹲下身，輕輕擁我入懷。
    他的麵具觸摸著我的臉頰。
    他說：“別哭，我會心疼。”
    低沉的聲音，仿佛是發自於靈魂深處的詠歎。
    我記得，這句話，另一個人也曾對我說過。
    同樣的語調，同樣的溫柔。
    他……是他嗎？
    不能否認，早已做過這樣的猜測，總是一邊盼著，一邊告訴自己不可能。
    他……會是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