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天。
    海角一大早就歡快地跑了過來，嚷嚷著要學琴。我便也隨了她。
    剛一坐下，海角倒是拘謹起來，不好意思地說：“從小就舞刀弄劍的，還真做不了淑女呢。”
    說是要教，其實我也不知該從何教起。想起自己是如何在二十天裏從樂盲搖身一變成為古箏高手的，不禁十二分的汗顏。
    看來，海角早晚得跟我學成個四不像來。
    可她卻毫不在意，耐心地模仿我手上的動作，記著旋律與節拍，倒也樂得其所。
    海角天性聰穎，臨近晌午的時候，已經能斷斷續續地彈首較為簡單的單音曲子了。
    她樂得心花怒放，一遍遍練著。我便也默默地聽著，靜靜看著。隻覺對年少之人，幸福竟可以來得那樣簡單。
    當年的自己，是否也是這樣？從早到晚跟在師父的身後，師父一個笑臉便能讓我開懷一整天。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得不再天真，不再憧憬，不再有童心？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學會忍耐，學會沉默，學會藏心事？
    十七歲的年齡，已經可以故作老成，這，又是為何？
    不經意間，轉首、抬眸，卻見塵影靜靜地站在不遠處的一棵梅樹旁。他的身上依舊散發著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冷漠。隻是這意料之外的一瞥，我竟覺得，他的身影在微風拂動中顯得有些寂寥。
    我猜，是亂花迷了我的眼吧。塵影這樣一個翩若驚鴻的絕世男子，又怎會品嚐到蕭索的滋味。
    這樣想著，目光卻再也移不開那人。
    那人似也在望著我。他一語不發，隻是那樣遙望著，仿佛要望盡一世繁華。
    耳畔又傳來海角撥弄琴弦的斷音。我終是別過頭來，低頭看看琴，又抬眼望望天。眼睛眨著，卻有一絲酸澀。
    不知怎的，一襲傷感湧上心頭。
    我突然感慨，世事無常，欲說還休。塵影，就算我愛上他，也終是不能與他在一起的。
    “那是……教主嗎？”海角打破了寧靜。
    “什麼？”
    “教主……剛站在那兒。”
    我順著她的手指方向看去，塵影已經不見蹤影。
    海角喃喃道：“他剛才真的在那兒……”
    我歎口氣：“隨他去吧。”
    “姐姐啊，我覺得教主對你真的很不同呢。”
    “哦？何以見得？”心中竟生出一些期待。
    “教主一向比較冷淡，每次封賞時都是說‘賞’誰誰誰黃金，或者‘賜’誰誰誰一把寶劍，永遠是居高臨下的口吻。可那天你們從影之城回來，我竟然聽到教主對師兄說‘把我房裏的琴送到尊主那兒’。我和師兄當場就驚愕了……”
    我噗哧一笑：“這又能說明什麼了？”
    “當然能了！哎呀……我說不大清，但我知道教主對你就是很好很好的……”
    他是要補償吧，我猜，補償他對我的家族的屠殺。
    第二十一天。
    雖然極力控製，但琴音還是絲絲縷縷地亂了套。
    我從未見過我的父母，也從未經受他們的好與疼愛。瓊言對他們嗤之以鼻。
    如果他們真的不值得我去報仇，而我一意孤行固執地要他一命抵一命，那我便是混蛋了。
    如果，如果我能早些向瓊言把事情問清楚就好了！如果，如果我能想起忘記了的過去就好了！
    說實在的，我對傳說中的父母親一點感情也沒有。我所聽到的都是他們的惡行。
    其實要放下殺親之仇，也沒有這麼難吧。
    唯一的心結便是……釋然了。
    釋然和塵影。他們是如此的相像。我不止一次設想過，會不會，他們就是同一個人。
    他們從未同時出現過。
    可是，瓊言在天山並沒有認出他來，而照理說，他們應是相識的。
    再者，如果釋然是塵影，他大可不必鼓勵我來影之教，以免我因他的真實身份而恨他。
    他們不是同一個人。
    那麼，我便永遠不可能與塵影在一起了。
    我永遠不會容忍自己傷害釋然。
    所有的苦，讓我自己背吧。
    第二十二天。
    塵影問：“這兩天心情不好麼？”
    我愕然：“何以見得？”
    塵影低頭看書，嘴邊輕輕扯出一抹了然的笑：“把‘漁舟唱晚’彈得如此哀怨，你還是古今以來第一人。”
    我坐到他書桌的對麵，隔著書冊看著他：“你會彈琴嗎？”
    塵影抬眼：“為何突然有此問？”
    “以你對琴音、弦外之意和琴本身的賞識水準，隻怕不會彈奏的人是無法企及的。”
    塵影笑而不語，不置可否。
    我當他默認了，追問：“哪天彈給我聽？”
    他仿佛是一怔，轉開視線，微微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