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天以後，我的生活變得很平靜，也很規律。日上三竿時起床，練一兩個時辰劍，飯後練琴。
    也是自那天以後，每日的下午，塵影都會來我這兒，坐在同一棵梅樹下，靜靜地聽我撫琴。
    我彈奏的最多的是“梅花三弄”和“滄海一聲笑”。前者現在還是我的最愛，而後者，我發現，是塵影最愛聽的曲子。
    一直想問他，我與他曾經是否熟識，卻開不了口。因為，我實在不忍破壞兩人安寧對望、一彈一坐的畫麵。有時，塵影坐在那兒，恍惚間，他的身影與釋然的重疊在了一起。仿佛透過麵具，我看到了一雙黑曜石般的眼睛，正在溫柔地對著我微笑。
    一日，塵影似是聽到興起之處，突然起身，拔劍起舞。
    我渾身一震，手下的弦音斷了一拍。
    他揮劍的一刹那，我突然想起了影之教大門上的“影”字。
    人如其字，龍飛鳳舞，瀟灑倜儻。
    騰空，出劍，落地同時轉身，甩劍，換手，側翻……
    他的劍法華麗得令人瞠目結舌，根本無法判斷是哪家門派。
    我看得洶湧澎湃，徹底忘了什麼旋律，什麼章法，隻是麻木地撥弄著琴弦，隨著他的步伐，越來越快，越來越急，越來越脫離常規……樂已不成樂，徒留斷音。
    而他似乎沒有受到任何影響。他像一陣風，卷起梅花瓣紛紛揚揚飄落。落在他的發上、肩上、衣上，形成了鮮明的色彩對比，看得人紮眼卻無法移開視線。
    他……太美。
    緩過神來，感到胸口一陣窒悶。我斷掉了琴音，塵影也隨之停下了腳步。
    原來是我看得太入神，竟忘了呼吸。
    塵影側首，視線落在我的身上，絳藍色的眸子裏風平浪靜。
    我起身，喘氣因為激動而有些急促。
    我盯著他看，目光炯炯。半晌，才吐出一句話：“我要與你比劍！”
    習武之人，沒有不看到精湛的功夫不興奮的。
    何況，這不知名的功夫由塵影演繹出來，更是出神入化，英姿卓越，讓人躍躍欲試。
    塵影一怔，隨後道：“明日吧。”語氣淡漠，一如往常，仿佛剛才聞琴舞劍的豪放之人根本不是他。
    “好，明日。”我同意，已感摩拳擦掌，迫不及待。
    ……
    次日。
    塵影果真赴約而來。我也早已在園中等他。
    二話不說，我化出隱劍，就朝他刺去。他先是不躲，直到劍幾乎刺到臉上才閑庭信步般側身躲過，帶著七分隨意，三分優雅。
    我當然早知不是他的對手，這次比劍，請教為主，能學到一招半式也是好的。
    塵影沒有刻意讓我，他進攻犀利，我每次都是將將躲過，與劍鋒差之毫厘。
    然後我會試著重複他剛才的出劍手法回敬他，而他，自然地，輕而易舉地讓過。
    兩人從地麵鬥到半空中，踩著樹枝，又翻身落到平地上。我的白衣，他的黑氅，交錯在視線裏，張揚無比。
    劍氣劃過，大把梅花被削離樹梢，無家可歸，四處飄蕩。
    於是黑白二色的世界添上了妖豔的紅色，像是水中滴朱墨，慢慢暈染開來。
    又十招過後，塵影的劍橫在了我的脖子上。
    他注視著我，眼中沒有起伏。
    強壓著心中的激奮之情，我麵帶坦然道：“看來，我這輩子是殺不了你了。”
    無奈一笑，收劍，擦身走過塵影。
    ……
    視線中是白茫茫的朦朧一片。一個黑衣男子站在我的麵前。看不清他的臉龐。
    我化出隱劍。
    身後突然有人拉住我。我回頭一看，竟是釋然。
    我驚喜地問：“你怎麼來了？”
    釋然擔憂地看著我：“別去，墨兒，你不是他的對手。”
    “哦，這個呀，”我無謂地聳肩，“沒事兒的。我隻是和他比劍而已。”
    “墨兒……別去……”
    “你不是也說過嗎？他不會傷害我的。”我甩開釋然的手，往前走。
    不多時，我再一回頭，釋然卻不見了。
    “然……？”我一下心慌，“然，你在哪兒？”
    在哪兒？在哪兒？
    我想去找他，可是發現腳步沉重，絲毫抬不起來。
    周圍的白霧顏色越來越深，光線越來越暗。
    那黑衣男子也突然不見了。
    “塵影！回來！我還沒和你比試呢！”
    “釋然！你去哪兒了？回答我！”
    周遭變得伸手不見五指，隻聽到自己恐慌的大叫……
    ……
    我被驚醒，驀地睜開了雙眼。
    原來是場夢。
    幸好是場夢。
    眼前一時有些模糊，輕輕揉揉眼睛，翻了個身。
    下一刻，我驚得差點從床蹦起來。
    塵影坐在床邊的椅子上，靜靜地看著我。
    我支支吾吾地問：“你……你……你怎麼在這兒？”
    他雲淡風輕地回答：“看看你。”
    我怔住。第二次，他的眼中有了情緒，似是為什麼事而動容。除此之外，我還依稀看到他眼裏的倦意。
    簡簡單單的三個字，我竟異想天開地覺得，聽上去很溫柔。
    我一定是瘋了。
    塵影的眼神很快恢複了凜冽，起身正衣，淡淡地說：“我有事要離開一段時間，馬上就走。需要什麼就告訴天涯。”
    還未等我說話，他已經消失在了房間裏。
    我完全不能理解。他一夜未睡就為了跟我說一聲他要離開？
    而且我總覺得，塵影身上，有什麼地方與初見他時不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