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與君相交從“牙”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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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是初五,許本沙特意起了個大早。每月五號,是她娘回府的日子。雖說那人不是她親娘,但是,許本沙歎口氣:“不管怎麼說她都是‘許本沙’的娘。”
三年,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她都不大記得起是怎麼來的。過去於她而言,更像是前世,是上輩子。好在,她上輩子的家裏還有個哥哥,父母有人照顧。許本沙苦笑一下,隻當是無緣。多想無益。畢竟她連怎麼來的都不知道,更別想回去了。
“活在當下啊。”許本沙長呼口氣。
“小姐,夫人已經回來了,叫你過去呢。”小丫頭來報信。
“嗯,我知道了,你等我穿好鞋。”許本沙抬臉就是笑,兩隻眼彎了起來。
“娘親!”許本沙沒進屋子就叫。
門口出現一個女子,二十七八的模樣。微黑的皮膚,在清晨的陽光下閃出蜜色的光芒,甚是耀眼。這就是她娘,一個老遠看去便是一派自信不容人忽視的女子。許本沙感歎過好多次,想不到古代也能有如斯的女人。
“小沙。”她娘笑得溫婉。
許本沙撲過去,被她娘一把抱起——這也是許本沙感歎的地方——她娘的氣力還真不小,隨手就把她撈起來了。
先不想別的了,許本沙抱住她娘的脖子,親了她一臉的口水。
“小沙,娘親剛回來,路上勞累,到爹爹這兒來。”
“好。”許本沙投奔到她爹那。
“小沙,今日想吃些什麼?娘給你做。”
許本沙想了想,道:“娘剛回來,要不明日再做?”
“難得小沙年紀小小就知道體恤娘親了,”一雙素手撫上她的臉頰,“娘親更不能‘虧待’小沙了。”
“既然這樣,”許本沙看著她娘,一板一眼道,“恭敬不如從命。”
兩個大人相視大笑。
“爹,就派你給娘親大人當副將,若是把娘累壞了唯你是問,”許本沙眯著眼笑道,“小沙今日還有功課,就不陪兩位了。”
臨走前,許本沙不忘她的親人秘訣,抱了抱他們。便閃身跑了。
許了立和他夫人許金舟每月難得見個三次,她怎麼好意思當燈泡多占時間,自然是找機會就溜,給他們創造單獨相處的時間。說也奇怪,許了立怎麼會放心讓金舟一個人在外當夫子?不過想她娘氣力不小,說不定會什麼獨門功夫。許本沙邊走邊想,一路往她的小書齋去了。
這頭,許了立和金舟倒是覺得有點好笑。
“這小丫頭每回都這樣呢。”金舟不知是該歎女兒懂事,還是該歎女兒和自己不親。
“夫人覺得不好?如此我們便可單獨呆會,這樣的機會可不多。”
“你是怪我不安於室?”
“小的不敢,夫人明察。”許了立一揖。
“諒你也不敢,”金舟彈了彈他的腦門,笑道,“陪本夫人買菜去?”
“無上榮幸。”
書齋裏,夫子還沒到。許本沙閑著無事,讀起書來。這些書裏的道理還都是她小學時讀的,讀來讀去就是那一回事,真是無聊。還不如找街上的大嬸們聊天來得開心。
要是今日表現得好,說不定能求夫子帶她出去玩。許本沙暗自琢磨。
許本沙的夫子是個二十來歲的小夥子,長得眉清目秀,一肚子學問。真不明白他怎麼如此才華卻來屈就一個小小的夫子。真是大大的浪費。她琢磨一會兒,幹脆坐到椅子上彈起琴來。
這七弦琴,有多種樣式,什麼仲尼式、落霞式等等等等。許本沙手中這把兩頭略呈弧形,據說有一些時候了。琴身下有許多裂紋,絲絲縷縷,縷縷絲絲,恍若行雲流水。
才撥了幾下,門被推開了。
“這琴音聽起來甚是浮躁。”夫子一腳踏進屋內。
許本沙連忙下地迎上去:“夫子好。”
“乖。”
“今日學什麼?”許本沙問。
“這問問的好。昨日教的可都會了?”
許本沙連連點頭。
“那今日……”夫子笑著沉吟。
許本沙接口道:“夫子,書上說,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裏路,您說可有道理?”
“自是有他的道理的。”
“那今日……”
夫子了然一笑,爽快道:“便如了你的願。”
“謝謝夫子。夫子真是少有的通情達理。”許本沙馬屁道。
“今日的題目便是市井一日遊,如何?”
“好好好!”她連聲附和。
出了許府,往右拐便是京城最熱鬧的仲間街。商鋪林立,遊客商賈來來往往,喧鬧非凡。隻是這會兒還太早,開市的店鋪不多。
走了不遠,許本沙還想再溜前麵去看看,卻聽夫子道:“小沙,過來。咱們上茶樓去坐坐。”
“茶樓?”許本沙糊塗了。
仲間街中心有個十字路口,路口西南有間茶樓,名字取得很有意思,叫“且停亭”。他們正是往這間茶樓走去。
待二人在最靠欄杆的位置上坐定,夫子正色道:“小沙,今日,為師的便要你在這兒坐上一日,仔細看著些。”
“夫子是要看看小沙的觀察力?”許本沙笑道。
“真聰明。”夫子微微笑,眼裏劃過一絲明顯的算計。
許本沙輕而易舉捕捉到了他的眼神,暗暗推想還是小心些好。
大清早,街上人真的不多。許本沙托著腮幫子,往欄外看。這座位極好,樓下的動靜點滴不漏全進入樓上人眼裏。
慢慢地樓下熱鬧起來了。好像一鍋水,慢慢地被燒開,“噗噗”地冒著氣泡。許本沙看坐在對麵的夫子一眼,他們都已坐了快兩個時辰了,她屁股都坐疼了,他倒還是氣定神閑。真乃神人也。
“小沙,餓了嗎?差不多時候吃午飯了。”神人開口道。
許本沙笑道:“夫子,小沙想起娘親說要親自下廚給我做。要不我們現在回去?”
“你娘啊,不用了。放心,他們不到晚上回不來。”夫子道。
“咦?為什麼?”
“這原因夫子也不好說。你回去問他們吧。”說著,招來了小二。
午飯後,又是靜靜地坐著。兩人仿佛雕塑般朝外望著。好在他們的位置比較偏,不然早被別人窺探的眼神射死了。
仲間街又緩緩地沉靜下來。人一點一點變少,最後隻剩下幾個小孩在街頭玩鬧。這會兒是黃昏未到,離下一個高峰還有點時候。突然茶樓上來兩個人,是一男一女。站在樓梯口張望了會兒,徑直向他們走去。許本沙原先沒看到。隻是那女子身上有股花香,將她的視線引了過去。
她拉拉夫子的胳膊,小聲道:“夫子,有人來了。”
夫子聞言看去,慌忙站起,直覺是想避開,但被許本沙拉著,且是為時已晚避無可避,索性迎了上去。許本沙也想跟過去,卻被他按在了原位上。
“陶公子,林姑娘,好久不見。”夫子彎腰一揖。禮貌中帶點淡淡的疏離。
許本沙本是看著他們三人的,無奈那帶著麵紗的女子一雙明眸仇視地瞪著她,有如利刃。許本沙不想白惹是非,調開眼往外看。反正都看了一天了,也不差幾刻。
她正看得索然無味,底下卻熱鬧起來。是一群小鬼在打群架。許本沙盯著看了會,似乎不是群架。應該說是單挑。可這麼說也不對,單挑應該是一對一。這明顯是一對多。以多欺少,許本沙大為不齒,小人行徑。
“厲少爺,你可是在躲著我?”麵紗女怨道。
“林姑娘誤會了……”
後麵的許本沙都沒有注意聽。她完全被眼前血腥的“戰事”吸引了。十二個打一個。她數了數。
“加油啊。”許本沙默默為那一個加油。一不小心咬到了自己的舌頭。幸好她正在換牙,那顆牙齒力道不夠,不然真夠她疼上幾天。
她摸摸左腮,密切注視著樓下。
“啊!”“一個”瘋了似的再次衝進十二個裏,不要命地打。
許本沙看得熱血沸騰,情不自禁站了起來。
可惜雙拳難敵二十四手,“一個”漸漸落了下風。拳頭紛紛落在他身上。小孩子最不懂輕重,這樣打下去沒準會出人命。
那個小小的身子窩成一個拱形,瞬間被淹沒了。許本沙看著看著心就疼了。好吧,雖然她才六歲,而那些孩子都十歲出頭了……夫子又被那刀子眼神的麵紗女纏著……許本沙豁出去了!
她蹬蹬蹬跑下樓去。遠遠地就喊道:“住手!你們這些臭小子!統統給我住手!”細細的辮子在風裏一跳一跳。
那裏早是一片混亂,一幫小孩子正打得起勁,哪是說停就停的。
許本沙在外圍急得左蹦右跳,又喊了幾嗓子。見根本沒人睬她,真惱了。一彎腰,一躬身,鑽進人群裏,也好在她人小鑽得進。
拳頭從來不長眼睛,許本沙挨了好幾拳,咬著牙不吭聲,直往裏爬。待她鑽到最裏麵時,猛一抬眼,一個比她大不了多少的男孩跌坐在地上。好幾副拳頭正往他腦門上招呼。來不及細想,許本沙把他牢牢護在懷裏。
挨了幾下後,那些拳頭忽然停了。許本沙睜眼一看。十多雙眼直盯著她。
“這小丫頭哪冒出來的?”一個孩子王模樣的道。
其餘的都訥訥的不知道。
“喂,你誰啊?跑進來找死!沒看到爺們正收拾人啊!”
“我不叫‘喂’。”許本沙瞪大一雙圓眼。根據她的經驗,這個時候最好是裝無辜。
“少羅嗦!”
“我叫小沙。”許本沙笑出酒窩,道。
孩子頭一愣:“你進來幹什麼?”
“我覺得他很可憐,”許本沙冷靜道,“況且,你們十幾個打一個,以後說出去定會被人笑死,我是來提醒你的。”
“鬼要你提醒!”其中一個小孩嚷道。
孩子王橫了他一眼,那人瞬間收了聲。他盯著許本沙看了半晌道:“你是想救他?”這小孩也不過十二三歲的樣子,竟一下說穿了許本沙的意圖。再看他眸瞳裏的思緒,竟有些深沉。
許本沙老實地點點頭。
那群小孩嘀嘀咕咕起來,又一個道:“老大……”
孩子王揮揮手,笑起來:“有膽量。好,我就給你個機會。”
許本沙站起身,讓那“一個”靠在自己腿上:“你說。”
“你代替他,讓我打一拳。”孩子王道。
“你想打哪?”
“臉。”
許本沙一怔,這小孩,真是……看他“骨骼精奇”的樣子,一拳下來,說不定臉都歪了。那以後還嫁的出去?又一想,反正是八九不離十要嫁成王兒子了,以後就請他多擔待吧。許本沙一不留神就想遠了。
“你想好了沒?”
許本沙再看地上那個一眼,好人做到底,正準備答應,褲腳被扯了一下,隱隱約約隻聽到兩個字“不要”。
“到底想好了沒?”
“想好了,”許本沙視死如歸道,“你打我把。”
正要閉上眼,卻聽一個小女孩的說道:“少爺,這可是您立威的時候,萬不能手軟。”
好個臭丫頭,許本沙睜眼看過去,眼神微冷,心裏暗道:你就使勁教唆吧,以後別被我抓著你的小辮子!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孩子王猶豫了一下。許本沙兩眼一閉,隻聽耳邊一聲風聲,拳頭便招呼到了臉上。口腔一陣劇痛,那一拳震得她的下巴要斷裂了似的疼。她隻覺得眼前發黑,金星四射。她穩了穩身子,努力站定。
才睜開眼,隻覺得口裏真有什麼斷裂了。一縷血緩緩從口裏溢了出來,順著下巴往下流,一滴滴滴在前襟上。許本沙輕輕撫上自己的左頰,“噝”的輕呼了聲。
嘴裏好像有個硬硬的東西。許本沙忍著痛微微張開嘴,嘔了幾下,一顆血牙落在了掌心。好家夥,一拳倒是將她這顆搖搖欲墜的牙提前了死期。
臉已經麻木了。許本沙看向孩子王。隻見他微微有些懊惱。
“我們可以走了嗎?”許本沙細細道。
“……”孩子王頓一下開口,“留下你的名字。”
“許本沙。言午許,根本的本,沙子的沙。”
“真是好名字,又笨又傻。”之前那小女孩嘲笑道。
孩子王瞪了那小女孩一下:“我叫薑鼎波。記住我。”
許本沙瞟他一眼,指指那女孩,問:“她呢?她叫什麼?”
薑鼎波沒出聲。
不說拉倒,許本沙扶起地上的轉身就走。那顆牙在她掌心緊緊地握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