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前，後院小書房門口，曹管家垂手等待小姐發話，春纖忙將其請進屋內。杜筱鬱已迎了出來，曹管家站定行禮，杜筱鬱忙還禮說道：“曹伯伯，您這不是折我的福嗎？我是您看著長大的，您是長輩。請坐。”曹管家雖是仆人，但是伺候過老爺、太爺，是府裏的老人，所以沒大推辭，下首坐了。
    杜筱鬱先開了口，說道：“曹伯伯，今天找您來不為別的，前日母親和我說最近家中情況不太好，也說不太詳細。父親這幾天總忙著會客不方便，所以隻好問問您，我……成親後也好心裏有數。”曹管家思忖著該不該說，要怎麼說。杜筱鬱看出他的為難，說道：“曹伯伯不用擔心，我知道和梁家結親是為了解燃眉之急，我得了解詳細情況呀。”杜筱鬱見曹管家神情，又將幾日內風言風語聯起來，隻有這一個理由能解釋父親逼婚的反常行為，今天正好借曹管家證實一下。曹管家看著杜筱鬱從小長大，而且她與於文澤青梅竹馬闔府皆知，若不是知道了實情依她外柔內剛的性格斷斷不能這麼輕易應允。見杜筱鬱如此說，曹管家歎了口氣將家中如何艱難一五一十告訴了杜筱鬱。
    杜家的生意不大，開了幾家貨棧來往販賣絲綢、茶葉、藥材等日常物品，一直平穩經營。可是三個月前，杜邦業不知道為什麼居然做起了一樁糧食和稻草生意，越做越大，慢慢地竟要做霸盤，任誰勸都不聽。眼前正是山窮水盡之時，可是杜老爺就是不放手，欠了不少錢連祖宅都抵押出去了。現在誰也沒有辦法，想收手都來不及了，若得梁家相助或許能渡過難關，否則別說家業不保，恐怕杜家全家上下都不好全身而退。而且杜老爺心髒不好，已經昏厥過幾次了。自從親事定下來之後，病情才見好轉，再經不起煩憂刺激了。
    曹管家年近五十的男人，說起這番話時眼睛裏都是濕潤的。杜筱鬱聽癡了，雖說年紀輕，生意上的事也略懂一二。家中有祖訓的不得做霸盤生意，父親怎麼會……邊想著，邊一個人怔怔地回房。一邊是生身之恩不能棄，一邊是竹馬之情不忍負。就這樣走，這個家還有父母都不能保全，而留下來或許一切都有轉機。可是，可是啊！“我不能走，我必須留下來……”杜筱鬱喃喃自語，手裏絞著手帕如同絞著自己的心。“文澤必須走，不能讓他看到成親的場麵。”杜筱鬱強迫自己沉下心來，冷靜思考。
    杜筱鬱瞞了所有人，一個人承受著。
    出走那天杜筱鬱沒有別過母親，她知道還有天長地久的日子要在一起；也沒有別過於文澤，她知道此一別遙遙無期再見無意。柔腸寸斷，杜筱鬱依舊攜著春纖照計劃來到碼頭。遠遠地於文澤站在船頭張望，看到了兩個熟悉的身影，直揮手。杜筱鬱停住了腳步，拉著春纖的手：“還記得我和你說的話嗎？”春纖一愣不知何意，隻點著頭哭道：“小姐，你這一走不知道再什麼時候能相見。你說的話我句句都記得。”杜筱鬱躲過春纖詢問的目光，說道：“對了，走得匆忙沒帶些水果，文澤哥喜歡吃雪梨，你先上船，我去去就來。”春纖忙攔道：“快來不及了，要不還是我去吧。”“不用，我親手買給他。”說著把手裏的小包塞給了春纖，囑咐道：“這裏是船票，你先上船等我，把隨身帶的東西先安頓好，我馬上就來。”說完轉身融入了人群，憑著一個人的力量逆著洪流。春纖見攔不住，隻好依言先把行李送上船。杜筱鬱躲在石柱之後，默默安慰：有春纖照顧，我也放心了。鳴笛聲聲催人緊，杜筱鬱的心早已隨風飄到海盡頭。於文澤欲跳船去尋杜筱鬱，可是被春纖和海員抱住。到此時春纖才真正聽懂了小姐的每一句話。
    船已駛離碼頭，飄向了未知的海域。杜筱鬱依著柱子，滑倒在地上，放生痛哭——在人群熙攘的掩護下。她默念著：“你先走，你先走……”分開的人總有機會再見，可再見還是不是當初的你我？而從這以後無論經曆什麼變故，杜筱鬱都不曾這樣哭過。有的時候能痛哭，是一種恩賜。杜筱鬱果真買了一包雪梨，她想騙自己到最後一刻，沒想到最後一刻這麼快就到了。杜筱鬱緊緊抱著紙包，想抓住最後與文澤的這麼一點牽連，不想梨倒撒了一地。有些東西越是想抓緊卻越是容易失去，杜筱鬱再無別的念想，隻盼於文澤能夠學業有成春風得意，找個合心意的人，長長久久地過日子。《九歌》裏唱得真好：
    入不言兮出不辭，
    乘回風兮載雲旗。
    悲莫悲兮生別離，
    樂莫樂兮新相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