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秋深 第九章 冷箭寒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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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曜先時一番想法,脫不了人販買賣這一回事。
匈奴大部在先朝被分割為左、右、南、北、中五部,部眾遷居塞內。兩三代以來,雖然漸漸融入中原文化,但還是有一些習慣無法改變與周遭格格不入,更不要論地位上的一落千丈。原來族中王室成員隻能是降格為臣屬,動輒在晉室的高官相鬥中得咎;原來的貴族棄弓下馬學習農耕,連個普通農民也不如;原來的牧民,更是生計艱難,自願成仆役或巧取豪奪,將人拐騙或梆走販賣,都是常見之事。眼見著豪門之中胡人仆婢越蓄越多,人丁販賣也有愈演愈烈之勢。
草原人逐水草而居,下馬是牧民,上馬便是天生的戰士,現在卻隻拿了鋤頭鋤地,或者幹起了卑微的奴仆職業。
狼若磨平利爪,拔去尖牙,還能被稱之為狼麼?隻是被人豢養的牛羊牲畜……
伯父一直有重振五部的打算,隻是阻撓重重。夷夏之防始終是重點,南匈奴內附之後,他們習漢學,重禮製,效似前輩漢武帝的托孤重臣匈奴人金日殫,以夏變夷,見到了前所未有的文治浩遠。但骨子之中,他們也始終記得自己的祖先是狼族單於,他們的天性是寧為矢折,也不弓身為奴。
今日既然見著有可能與族中子弟失蹤有關的事,便不能袖手作壁上觀。憑他手中的弓箭與腰間的青鋒,要對付兩三號普通人還是綽綽有餘的。
但接下去的事,出乎意外。
如此富麗的油壁車之中,竟然載了兩把大鐵楸?!眼看著兩個著華衣男子跑大老遠幹著老農挖地的事兒,劉曜和獻容麵麵相覷。
事出反常必有妖。
羊獻容在腦中忽而反複的,是洛陽北郊挖出錦衣屍體這件事。事未至最終,誰也無法說出究竟是怎麼回事。半晌之後,挖坑的兩個男子已經汗流浹背,等到坑深約兩尺,方一丈有餘,便停了下來,其中一男子望向車中,等待著女聲的指示之後。放下鐵楸,自車中抬出了兩個長方木匣。在坑中整齊擺好,叉手似乎祈禱了幾句。又拿起鐵楸,一鏟一鏟地試圖填平土坑。
寒風呼嘯之中,藏身遠處的兩人瑟縮發抖,汲著鼻子遠觀著他們的動作。兩個錦袍男子動作遲緩生硬,怎麼看也像是疏於農事,不習慣挖地的人。
他們是誰?要做什麼?長匣之中有什麼?之前的死亡傳聞有沒有關聯?
一時間無數疑竇叢生,謎麵就在眼前,再向前走一步就是謎底。
但……錦袍在日光之下絲質特有的光暈,那個掩映於油壁車後的女人形影,卻讓羊獻容在接近真相前有種莫明地不安,甚至有些望而卻步的惶恐。那是一種高高在上的,盤踞於她骨子中的恐懼。
伏在身邊的劉曜動了動。他的目光依然緊緊地鎖著那輛油壁車,手卻伸向背後的箭筒。一恍工夫,一支箭就熟練地搭上了弦。弓弦未緊,但那而架勢卻是隨時能開弓射箭。
“小姐,你在哪裏?”打破寂靜平衡的,居然是小惠的叫聲。
兩個錦袍男子聽到聲音,顧不得重新填土,急匆匆地返身上車。
車中傳出女子不驚不乍地嗬叱聲音:“把劍拿上!怎麼來怎麼解決!”
話語不見得如何響亮,但單憑此一言的定如泰山的聲勢,兩個男子似乎極快地鎮定了下來,再走出車門時,手中已多執了短劍。
他們在寒風中抖了抖衣袍,快步搜尋剛剛那聲“小姐你在哪裏”的地點,一會兒便沒在了山石之後。趴在高處的兩人互望一眼,以他們的角度俯看小吏和惠兒騎馬來的方向,正是視線的死角,根本無法開弓。惠兒和看似文弱的小吏,命已懸於一線……接下去,會不會投鼠忌器……會不會在交鋒中處處陷於被動……最壞的情況,就是四人同時在此送了性命……
劉曜手中開弓,手中的拓木弓中瞬時少一尾鐵鏃羽箭。
牛驚跑,車夫揮動粗鞭的叱罵。
劉曜從埋伏地一滾便起身,邁開大步向山腳飛奔。羊獻容目光所至,果不其然是油壁車的方向。
第二支箭羽搭上弓弦,落在牛車之前,牛立時被嚇得退了幾步。
獻容茫然跟著下山,茫然絆到山石,茫然打滑趔趄。隻有身體失去平衡的動作,下意識地一撐,掌中頓留出一條白紅相間的新紋。血水流出掌心,一時疼得發麻。
電光火石之間,忽然讀懂了劉曜行動中的信息。圍魏救趙、擒賊擒王!
此刻,隻有麵對麵地搏一次,搏那個女人能夠使對方投鼠忌器,搏她有左右勝負局麵的地位!
第三箭已經射出,牛失前蹄,幹脆不動了。車夫雙手張開,高大的身形護在車簾之前,有些慌亂地望著飛奔而來的兩人。劉曜手中的拓木長弓引弦不發,收攏步伐接近車子。長髯的胡人車夫緊了緊手中的粗鞭,鞭上所沾牛身的血水,馬上讓他的雙手變得粘膩。遲疑地望著長弓上的鐵簇,以及哀叫不已的奔牛,他最終投下鞭子,默不作聲地退往角落。
玉手揭開車簾,雲尖鳳頭履先探得出來,接著是整個身形緩緩出現。女人約莫三十來歲,頗有些姿色,顴骨高,臉頰長,薄唇抿在一起,嘴角可見一個黑痣。整張臉呈現一種極有特點的豔麗,令人一見難忘。
女人的表情不見得絲毫慌張。或者說,即使是內心的慌張,也未在這看似馬賊打扮的人前表現出來。她正了正身上的緋羅蹙金飛鳳半衣,襯著絲製的夾纈花羅裙,說不出一股什麼樣的儀態風貌。根本與無法見不得人的勾當聯係在一起。反而像是出門訪友的貴婦,任何時刻都沒有失掉禮節,任何時刻都在考慮下一步得體得宜的動作。
羊獻容隻覺得那一身蹙金衣衫格外晃眼,就像小時候跟著爺爺進宮時見到的宮娥,繁花豔麗,羅盡世間的顏色。
貴婦的視線在羊獻容衣裙上起落來回,嘴角就無端生出一層著摸不出的笑。又將視線投諸劉曜身上:“壯士,你攔在路上要做什麼?”一語之下,似乎理虧的,是擺出強盜打劫樣子的劉曜。
“快!那兩個拿劍的男人回來!”劉曜不管貴婦如何裝傻反應,認定她是謀主。
“這……從何說起?”劉曜引弦的指關已經發白,貴婦卻似乎有意些拖遝時間。
“再不喊他們回來,信不信下一箭射穿你的頭顱!”弓弦傳出弦響,劉曜一動,引弦待發之態更具聲勢,在場其它人都把心提到子嗓子眼。
貴婦的臉色泛出紅白,車夫則驚懼地靠近:“陳夫人……”。卻被羊獻容厲聲嗬到:“你退到山腳去!”
山腳邊,連一塊可以當武器的石塊都沒有。車夫苦笑地抬眼,連這小姑娘都不能小覷。足智多謀的夫人,怕是時時要處於下風了。
“快,讓那兩個人執劍的人回來。若我的朋友有事,馬上就讓你償命!”
貴婦知道是遇著了狠角色,根本容不得她半點拖遝,於是扯開嗓子喊出聲。那聲音
遠遠地跟著傳來阻滯著情感的回應。
解決掉眼前的最大危機,劉曜鬆了一口氣。右手抽出腰間的雙刃劍,左手迅速把弓交給羊獻容,也不及細想,是什麼時候,已經信任獻容到輕易給予武器,交托生死的地步了。喘息之間,劍尖又抵向貴婦的喉頭。
羊獻容注意到他拇指發青,再不換弓箭為長劍,也根本支持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