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醒的時侯，夜黑的像凝固的墨塊，月迷星黯，連風也無一絲。
    蘭芷蜷著身子坐起，雙手抓緊被子，攏成小小的窩巢，她躲在漆黑溫暖的小巢裏，直到天最終亮了起來。
    鐵治時代二十九年秋至，那一天的江湖每一粒塵土都喧囂不已，人人奔走相告，臉上是如獲大赦的輕鬆，夾雜一絲做夢般的懵懂，“新任盟主駱秋終於練成了“焚天咒”，那是天涵教最霸烈冷酷的一招，相傳隻能用一次，那唯一的一次便焚燒了自己和敵人的生命，無人能在‘焚天咒’下幸免，包括趙弈！今日，就在今日，駱盟主和趙弈同歸於盡了！。。。”
    蘭芷的“催心掌”在袖中蓄勢已久，底下的青衣弟子尚不知自己命懸一線，猶自亢奮地喋喋，他的主人最終卻是索然地揮揮手，“夠了，你下去吧。”
    世上已無趙弈。
    她隻知道這個。
    “小姐，小姐。”丫鬟連喚兩聲，“您在想什麼？”
    蘭芷把視線從粉粉紫紫的芍藥從中收回，輕咳道，“今年的芍藥開得這麼早。”心腹笑，“這花本是夏天才開，我想小姐喜歡，特意叫人白日晚上都拿熏籠熏著，果真催開了它。”
    蘭芷微微搖頭，“你有心了，依我看還是順其自然的好，”她頓了頓，彷是不習慣園子裏的強光，眯起杏眼，本有些上挑的眼角愈加斜飛，比戲裏旦角鉛華重彩還嫵媚三分，“我年紀淺的時候以為萬事隻要爭一爭就能遂心如意，可活的越久，就愈發覺得有些東西抗不過命。。。”
    丫鬟聽她語氣大有蕭索，忙道，“小姐今日是怎麼了，咱們出來遊園，好端端說起這些。。。”
    蘭芷漫漫地想起多年前趙弈念過的那句戲白，“鶯逢日暖歌聲滑，人遇風情笑口開”，可到底那隻是一句沒心的調笑，真正的境況，卻是“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斷井頹垣。”
    怨不得“錦屏人忒看的這韶光賤”，她也不過是個“錦屏人”，眼看著趙弈和其他女子共連幽夢，一晌貪歡。
    蘭芷又想起那些開疆辟土，鐵馬金戈的歲月，他們多次遭逢險境，她硬是咬緊牙關帶領部下死地求生，這也多虧在開始階段幸運地積累下雄厚的資本。自從駱秋與趙弈同時離世，武林同盟會失了主心骨，邪道的反叛力量也沒了鼇頭，江湖局勢便日趨混亂，人人虎視眈眈，欲操控總局。
    憑借趙弈留下的絕密資料和巨大寶藏，蘭芷引領上官堡一躍成為南方稽首，令她倍感奇怪和幸運的是，江湖第一教“天涵教”竟沒有插手一分一毫的時務，當時教主含水早已退隱幕後，剩二弟子若離總領綱紀，而就在風狂雨驟之際，若離竟不管不顧地卸下要務，絕跡江湖。
    蘭芷初聞消息時，心道天助我也，再深思下去，身子都冷了半截。
    為何趙弈送她的冊子幾乎囊括了大小幫派世家，唯獨對天涵教隻字未提？人人說若離退隱是因未婚夫喪命而心灰意冷，那為何她要推遲本在二月份的婚期？
    她派去的探子回來報告，駱秋和趙弈決戰之前一月，若離正開始為期二個月的閉關，天涵教有教規規定一入教門，三十年內不得脫離教務，除非教徒修煉到“破境”一關，那時便不再受天涵教約束，算是“天地散人”。
    電光火石間，蘭芷又想起今年三月份河水泛濫，天涵教，上官堡等前去賑濟，一次她們共同乘坐一艘裝滿災民的船，途中遭遇風浪，若離舉劍將高過人頭的大浪劈成瓊晶碎玉，那時她瞅著招式熟悉，卻沒細想，隻當是天涵教不外傳的招數，現下回想，那種借劍式催發的內力，分明和趙弈的一模一樣。
    關於《弈道譜》上的武功，她也曾對趙弈旁敲側擊過，趙弈說那是他保命的家底，除非性命之交，絕不輕易告知。
    若離和趙弈，這兩個名字一個是白，一個是黑，一個像光，一個像影；蘭芷的心在巨震後慢慢平靜下來，她想，見或不見，愛或不愛，這大約就是命了。
    她在紙上寫下二人的姓名，一個在左，一個在右，安安穩穩地依偎在一起，然後她點燃了他們，接著打開窗戶，看黑色的蝴蝶在秋天的風裏飛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