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章 紙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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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遊,你在做什麼?”若離剛進門,便看見一桌的淩亂,細長的竹篾,鋪散的馬拉紙,彩色墨盒,她活力旺盛的徒弟正舉著那把吹發可斷的“吟水劍”劈開一支竹條,聞聲笑嘻嘻地回頭道,“做紙鳶呀,春天了啊!”
若離走過去,看看紮了一半的浮雕式骨架,微笑道,“可是做軟翅燕子的?”曾故遊點頭,“恩。翅膀我做成活翅的,可以折疊,放起來會很逼真喔。”
地上的人,天上的風,彩色的燕子在碧空振翅高飛,若離仰望那越來越小的一點,突然想到,縱然朝代更迭,世事變幻,可年年的天空都會有春日的紙鳶,先前的那一隻和現在的這一隻並不相同,可想要禦風飛馳,企盼幸福的願念卻千古未變。
她看看身邊眉目飛揚的挺拔少年,放紙鳶的人也不是同一個人,可心裏滿滿的,滿滿的,自由和歡樂又回來了,那麼鮮活,那麼真切。。。曾故遊側身把手裏的引線遞給她,“師傅,你來放著看看。”
若離逆向而行,風從背後吹來,長裙鼓蕩如帆,兩邊的景物像巨筆橫掃而過的墨彩,齊刷刷地遠離視野;她提氣運起輕功,掂著腳尖,點水般踏過低伏的草葉,越行越快,越行越快,直到四周的時空都失去了限製,光陰逆流,彈指百載,微雲輕度的碧空,一隻白色紙鳶正飄飄搖搖的浮上雲霄。
“趙弈,拉線啊。。。。呀,飛上去了,飛上去了。”著嫩黃色春裳的女子脆聲笑著,一邊小跑一邊偏頭看向身邊的少年,少年一手抓住引線,一手煞有其事的扯拉,額前的發飛散開,光潔的額頭像白色的大理石雕刻而成,因伈著細密的薄汗,便將完美如神祗雕像的人兒拉低到人間,那是凡間幾乎見不到的俊美容顏,此時卻笑得有點得意又有點狡黠。
他衝若離一挑眉,“怎麼樣?我厲害吧?”
若離的笑顏如蓮花般徐徐盛放,“那要問問那隻的紙鳶了,它現在是不是覺得飛的足夠高,快活又自在?”
趙弈道,“我真願意自己就是它呢,天高地闊,禦風而行,該有多自由。”
若離想說我更覺得你像一隻鷹,可想想如今世道是鴉雀噪行,真出現一隻鷹,恐怕不知有多少枝箭想射他下來,便緘了口,去遙望遠處的地平線,那裏,天和地正和諧地交融。
又聽到趙弈在耳畔笑道,“我若是那紙鳶,你便是這線。”
如情人般的甜蜜笑語,卻讓若離的臉色漸漸蒼白下去。線是牽引,也是束縛,心有不甘的你,又怎耐的住這脆如一線的束縛?
可不管怎樣,得君此語,死而無憾。
“若離,”趙弈溫柔喚她,“記得在我的家鄉有這樣的風俗,將紙鳶放到極高極高處,許個願望,再剪斷線,就可能被天上的仙人拾到,仙人聽了紙鳶上的願望後,就會滿足它。我們要不也試試?”
若離點頭,“好啊,我來許願。”說著伸出纖手。
趙弈卻往後撤了一步,朝她眨眨眼,“不,我來許。”
暮色中,她看著他虔誠地閉上眼,大約是光線昏黃的原因,他整個人的輪廓不再飽滿鮮明,白色的外袍染上一層鏽色,遠遠觀去,竟好似如舊畫冊中的插圖。
很多年以後,若離想起這件事,總會在心裏默道,“趙弈,你許的願望真的很靈驗啊。”又會遺憾當初許願的人不是自己。
那是因為,他們都隻會許願對方的幸福啊。
西邊的山頭還有些燦爛的雲彩,往其他的連綿群峰去,都隻看得清黛色的婉曲線條了。
她那時出了上官堡的禁地,獨自站在江邊發怔,被從暗道出來的趙弈趕上,因著他一句“偷得浮生半日歡”,便由著他拉自己去放紙鳶。後來,這成了他們為數不多的美好回憶之一。
果然,偷來的歡樂是極短的。
若離把視線從天邊的餘霞成綺處收回來,對趙弈笑道,“聽聞趙公子輕功獨步天下,我卻有些不服呢,咱們比上一場如何?”
趙弈一怔,隨即笑道,“好啊,有彩頭沒有?要不這樣,我贏了你就嫁給我。。。”
不等他繼續沒正經的胡說下去,若離輕“嗤”一笑,雙臂平舉,如白鶴亮翅,輕盈而迅捷地向後疾退。
風從山穀深處吹來,襲過蘆葦蕩,驚得一群鷺鷥嘶叫著撲打翅翼;吹皺淺薄的水窪,蜉蝣振著綠色的羽裳飛到低空;吹過綿綿不盡的春草,翻起了一波一波的碧浪;長風嗚鳴,像大地的胸腔發出的嘯聲,從四麵八方響起,回蕩在天地間。
平原上,兩道年輕矯健的身影在追逐著,歡笑著,那笑聲漸漸聽不真切,融進了這自然間悠而又悠,長而又長的嘯聲裏。
“若離,若離。。。”趙弈環顧四周,喊著她的名字。明明剛剛她還在自己的眼前,怎麼一轉眼就不見了。
他看到那隻粗壯的古木,約要三人合抱,一小片淡黃色衣袂貼在黝黑的樹身,被風揚起,又貼伏回去,像一隻流連的蝴蝶,趙弈走過去,伸出手仿佛要捉住那隻蝶,最終隻摘下樹梢上的一片葉子。
若離沿著樹身慢慢滑下身體,抱住了膝,她不知道要怎麼和他說再見,也不想看著他從視野中離開,就這樣自欺欺人的藏在一隻古樹後麵,任性地不願道別離。
悠長嘹亮的吹哨聲忽地響起,漸漸越來越遠,越來越低,直至再聽不見。
若離抬起回家的步子,她的頭頂,是燦爛光華高不可及的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