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章 並非不想,心有不甘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19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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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極輕極輕的話語飄進若離的耳中,卻成了轟然巨響,她悄悄分開濃密枝葉的手指不自主地顫了一下,灰身的小蟲子飛了出來,在空中困惑不解地打著旋,卻一頭撞進冷光森然的蛛網。
    蘭芷已昂起頭來,手下發力,將釵子生生揉成簯粉,她攤開掌,看著那些細碎晶瑩的粉末簌簌而落,凝聲道,“昔日武皇為改朝易代,又何曾顧念過骨肉之情?既欲成不拔之業,怎可心慈手軟?蘭芷做出這般小兒女情狀,倒叫趙公子笑話了。”
    趙弈笑道,“你以武皇自喻,真真是少見的好氣魄,我卻怕你將來也不甘和我共分天下呢。。。”見蘭芷張口欲辯,他隨意地揮揮手,“一時多話罷了,至少目前你我是唇齒相依,我絕不會防備你,以後倘不能攜手共治,再來轟轟烈烈的鬥上一場,也是快事。”
    蘭芷撫了撫一絲不亂的鬢角,看了眼滿桌的菜肴,道,“蘭芷特意為趙公子準備了幾道小菜,趙公子嚐嚐罷。”
    趙弈取了並在碟上的湘妃竹筷,夾了片筍肉放進嘴裏,嚼了兩口道“你手藝不錯。”
    若離遠遠瞧見,心裏泛起一絲說不出的感覺。
    趙弈又頻頻伸箸,麵上頗有認真挑揀之態,有時蹙著眉,手指頓在半空,似是不喜盤中的菜色,有時口中嚼著嚼著,眉間就舒開一片滿意歡欣,哪裏還是那個出語犀利,城府深沉的陰謀家,倒像個金玉堆裏慣壞的少爺。
    蘭芷給自己的杯子斟到八成滿,卻不喝,隻端在手裏輕輕地晃,酒水蕩著一圈圈的漩渦,恰恰不漫過杯口,突地聽到趙弈調笑,“單從廚藝來看,你還真是符合男人願望的賢惠女子呢。”
    若離想這人說話行事真是毫無章法,一麵可以冷靜的同你剖析事態,語含威脅;一麵又言笑晏晏,仿若親友。
    蘭芷大約是習以為常了,隻淡淡道,“了解我廚藝的男人可沒幾個,這世上的男人都把女子當作附屬物,我的手,是用來從他們那裏奪取力量的,不是給他們煮飯洗衣的。”
    趙弈以箸擊碗,大笑道,“此語可驚世!當浮一大白!”說完便舉杯一飲而盡。
    他垂下又長又密的睫毛,如兩麵小扇子掩住了清冽的眼波,浮上削瘦雙頰的笑容又淡又寂,“你這般說,也是因為沒有嚐過男女間的思慕之情罷?。。。其實無情之人未免不有幸,有情而不可得,便會生撼。。。”
    蘭芷猛地穩住杯子,一滴透明的酒液飛出來,濺上趙弈的臉,他仿是想什麼出了神,竟沒察覺,蘭芷抬起纖指,似是要替他拭去,卻又不著痕跡地在半途收勢,扶上酒壺的手柄。
    “汩汩”的倒酒聲將趙弈的思緒拉回,他微一抬眉,“多謝---怎不見你飲酒?”
    “因為我不想醉,”蘭芷妝容端謹的俏臉泓出兩個不深不淺的梨渦,“聽趙公子話裏的意思,莫非有了思慕之人?---怕不是一路人吧?愛而不得?目空江湖的趙公子也有這般無奈麼?”
    趙弈有些不解的看著她,“你並非尖酸之人,今日怎麼也來取笑我?我縱然目空天下,卻也有在乎著重的人物,”他頓了一頓,“也許哪一天我會放縱心意,袖手江湖,隻去追尋我在意的人也說不準。”
    鉛沉的烏雲不可擋地在蘭芷的眼底積聚,她低垂了眼瞼,塗了鮮紅蔻丹的指甲狠狠紮進掌心,“趙弈,我素來知曉你是恣意妄為的人,你想一輩子隻追著女人的石榴裙子那也隨你,什麼興複玄陽教,什麼稱雄江湖,我都當你跟我說夢話。”
    趙弈被她狂風暴雨般的言語氣勢給震到了,一時沒接話,隻把椅子搬得離她遠點,蘭芷氣道,“你幹嘛?”
    “小時候我養過一隻貓,平日裏乖順的很,任我抱在懷裏逗著玩,但它炸毛時我一定會離遠點,因為它爪子可不好惹。”趙弈撩撩袍子,架起一隻腿,悠然道。
    蘭芷被他好整以暇的態度弄的氣也不是,惱也不是。自覺方才過了,咬牙拎起搭在右手邊椅背上的白色外袍扔過去,“把你身上的血衣換了吧。”
    趙弈輕巧接住,絲綢的衣料光潤無暇,卻不及他的手指,他微微詫異道,“這不是我上次丟下的那件。”
    蘭芷偏過臉,“你那件我還沒洗。”
    趙弈起身將沾滿血漬塵泥的舊袍脫了,隻著黑色勁裝的身體像一把沉淵的古劍,散發凜冽的鬥意,他靜靜開口,聲音清冷如雪,“並非不想,心有不甘。”
    已經是正午了,春日的陽光雖不及夏日的灼人,卻也有幾分熱烈,碧綠的樹葉反射出白花花的光亮,燕子飛回陰涼的屋簷底下,牡丹和芍藥幾乎舒展了每一片花瓣邊沿的蜷起,這樣的薄薄的熱力正適合孕育不明顯的,淺淺的躁動,若離卻覺得自己的心像一塊玉石直直沉到水底。
    似半夜裏燃盡的香支,香灰落滿涼透的地麵。
    並非不想,心有不甘。
    趙弈,原來這就是你的答案。
    若離再不遲疑,提起裙裾飛快的跑開。
    《江湖誌·巾幗傳奇》中記載,江湖鐵治時代的三十年間,武林同盟會的領首駱堪悔死於家中,死因不明,一月後,其子隨之斃。南方上官堡漸執牛耳,掌控大局,其堡主乃二小姐上官蘭芷,在位時手腕淩絕,獎罰嚴明,曾被譽為“江湖女帝者”。
    也有野史寫到上官蘭芷一生雲英未嫁,嚐於內室輕撫一隻烏木匣自語,並長歎不息,有大膽丫鬟開匣窺之,惟一件青色舊衣,沾有血跡泥漬,竟不浣洗。
    夢的結尾是趙弈仰起臉,半闔著雙眼,將一片葉子吹得悠長嘹亮,他的一襲白衣在暮色中愈行愈遠。
    若離看著東方的天空逐漸吐出魚肚白,想,這可真是夢了,因為她從不曾見過他離開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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