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 傾城不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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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玉齋。
月輝籠水。
清光灑落婆娑風情在那憔悴的眉心,銀針散著寒芒捏在手中,熟練的向頭頂各大穴位紮去,那白衣出岫間,身旁站立的子夜卻是刻骨的驚心。
隻有她知道,那不動聲色之下是刺心裂骨般的痛,那蒼白裏是常人不可以忍受的疼痛,竹外桃花影掩了那慘白的臉,卻映在這黑衣侍女的心底。
“子夜,靈蛇。”傾城手一抖,銀針微偏,臉上一陣落寞,如今,連針都拿不穩了嗎?
子夜咬唇低眉,將那暗綠的盒子打開,看見那小蛇吐信,饑渴的要爬出來,子夜熟練的捏住了小蛇,那指尖卻隻是顫,仿佛已經很多年,她總是親眼看見他忍受這蝕骨之痛,有誰知道,那清貴無暇的白衣下掩映著多少傷痕,靈蛇嗜咬的疤痕最是刺目。
“子夜,你退出去吧。”
他闔目輕語,似乎已經洞悉了身邊這女子心中的不安,她已經這樣陪伴了他好久吧,看著他的痛,他的傷,他的不動聲色。
他柔軟的話語裏為何總讓人憂傷的刻骨,回眸時,恰見單薄的唇角上流出的鮮血,身子一顫,再也無法壓抑,子夜突然跪在地上,“主人,這靈蛇不能再用了,飲鴆止渴……”
傾城微微抬手,指尖一顫,憔悴的垂下去,“我的話如今這般不起作用了?”
“主人,相信子夜,子夜可以對付,不管今晚何人造訪,子夜一定可以的,求主人藥浴,這靈蛇,萬萬不可再用了呀。”
傾城淡淡抬眸,卻似已經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澀澀一笑,那個人,太難應付。
“主人說過,你還有太多事要做,你就這般不珍惜自己的身子……”嗚咽至此,她再也說不出一個字,晦澀的氣息中是經年的傷痕,他這樣的人,本已經活不過三年,靈蛇以毒攻毒,給她幾個時辰的精神抖擻,如此幾次,便是三個月怕是也——
殤陽穀內便氣息紊亂,為了趕至玄都,已經被靈蛇嗜咬一次,那靈蛇原本是劇毒之物,今日,如今又被駱寒的天靈之氣傷了內息……
傾城淺眉微微一動,長睫顫開眼底漣漪,月輝縈繞眼底,化開似水清明,是啊,還有太多的事要做,可是,時間不夠了,子陵還是那般執著於過去,風雨飄搖的天朝江山,浪蕩在這微弱的心跳之上。
傾城以手扶額,淡淡道,“今日來的這個人,應該是有兩個目的,一來他會求我為玉觀音解毒,二來他定然會探究我們的身份,把洗玉齋內所有的高手撤掉,所有陣法撤掉,弄成普通小院……”
子夜眼底掩不住那欣喜,他這是答應了藥浴啊,上前推他輪椅,像後院溫泉走去。
子夜聽著傾城百般吩咐,便想這個人究竟是誰,中原竟有這般令公子頭疼的人,啊,是了,定然是今日傷了主人的那人。
似乎感到子夜的殺意,傾城抬眸道,“切不可輕舉妄動,一切按照我說的做就是,若是實在難對付,暗中派人跟玉觀音知會一聲,就說駱寒在洗玉齋搗亂。”
今日觀音閣下,駱寒為了保全玉觀音的名聲,生生挨了逐日劍,唉,那種眼神兒,他,和玉觀音的關係定然非同一般的。
那流蘇飄搖裏,那桃枝交錯裏是周天玲瓏陣,乾坤星宿陣,“這裏的陣法不能撤,子夜,你去吧,萬事小心。”
子夜轉身而去,不忍回眸看那幻然欲碎的單薄,那亂紅裏一抹白色令人心疼,這些年,每次沐浴都不容人打擾,連她,也不可以,對於一個體力隻有常人三成的人,如今又受了重傷,可是還是不要人來照顧,他,總是這樣,別人看不懂,已經習慣了陪伴在旁,他不說,她便也不問,還好子冥那個急性子不在。
清雅寂靜的小院裏。
風聲涼,夜色深。
一襲白衣傾覆輪椅上,五指扣在那茶盞上,早已習慣了他的姿態,茶水中恍惚化開那驚世之容,眉清目雅,公子傾城如是,隻是眼底深處畢竟是不一樣的,幽幽歎息一聲,子夜抬眸望向月色。
卻在餘光中看見那院牆上閑臥的青衣少年,衣袂飛揚在月色皎潔裏,隻讓人覺得閑逸無雙,慵懶恬淡。
閑閑啜口茶,主人說的果然沒錯,這個人出牌是不按常理的,“看來傾某這門檻太矮了,害得閣下要從房上跳進來。”
駱寒起身負手閑抱,唇角勾起的笑意化開月輝悠然,“公子便是這般待客之道?不請我下去喝杯茶?”
眉眼微抬,素手凝風,酒壇逆風而上,“大概酒比較適合閣下。”
駱寒劍眉一揚,探手接過,精致的小酒壇被他一手拍開,那酒香便和著月色醉了神魂,“碧血桃花,恩,不錯,公子就不怕我上癮,日日來討酒喝。”
白衣輕籠風雲淡然,“隨時候教。”
駱寒仰首飲酒入喉,綿延入心肺,隻眼含笑望向那悠然喝茶的公子,“你似乎知道我今晚會來。”
悠然把玩手中紅線,“其實從看見玉觀音第一眼便知道她中了什麼毒,此毒倒也不是無解。”淡淡抬眉,“隻是也許你來錯了,你應該先去找玉觀音。”
駱寒靜寂的眼波深處掠過驚雲,此毒倒也不是無解,倒也不是無解……他在異域尋訪多年,都說這毒是無解的呀。輕輕斂眉,不過有一句他是說對了,即便求來神仙,師姐若是不願又有什麼用。
駱寒不再說話,隻是仰首喝酒。
子夜心中平靜些許,主人當真是料事如神,將這個人的心性摸得一清二楚,提到玉觀音的毒,他果然走了心思。
風淡淡,一個在院牆上喝酒,一個在院內品茶。
駱寒空了空酒壇,卻是沒有一滴酒,這才回過神來,浮光掠影般掃過整個平靜的院子,“他日帶玉觀音前來拜訪。”說罷縱身而去。
子夜輕舒一口氣,掌心攤開冷汗些許,今晚主人不容人擾。
月下飛花,流蘇飄搖。
錯錯落落掩了那冰肌玉骨,清波掠起花色,輾轉化開水中萬般風情。
青絲糾纏,慘白的容顏,芳華絕代,卻是如此憔悴,巨大的痛楚陣陣襲來,這藥浴中說是藥,不若說是毒。
漣漪上蕩漾著曼陀羅、黃泉草,彼岸花,毒靈芝……
那煙雲般的霧氣籠罩,毒,寸寸沁入骨髓,絲絲縛緊筋脈,水中映出那眉眼依稀,此刻方知,原來自己竟是女兒身,經年的痛楚,如今的傷痕,她究竟為了什麼而生呢。
若是為了痛而痛,又何必讓她來到這世上,人生總有著那千般無奈,對於他這樣的人,更甚。
玲瓏聰慧如天人,這便是上天降臨苦難的借口嗎?那一年,風雪冷,八歲的她被人卜卦為妖女,此後進入魔獄,此後便成妖成魔了吧。
毒女,不可觸。
所謂絕世,便是與這世間永遠隔絕。
用那更深更痛的烈火中的記憶來燃燒此刻的痛楚,水眸微闔,映出那浮雲濕透的容顏,突然好想把那麵具撕下,打碎風情無暇,寧願是魔是妖,不是那個傾城公子——
抬手去拍打那漣漪蕩漾,在這封閉裏、毒藥侵蝕裏,放縱吧。
“別動。”提醒的聲音從花枝後傳來,眉心一顫,子夜啊,你終究是沒對付的了他。
“姑娘,你內息已然紊亂,這樣毒會逆流全身——”
身子微垂,雪色沒入水中,就是要毒逆流全身,你隻看到這裏毒氣蔓延,卻不知我體內的毒比這還要毒。
紫氣蒸騰裏,他看不清,她不回頭。
“出去。”傾城吐出兩個字,本來不想殺你太早,可是今日的他看見了她的懦弱,看見了她的真麵目,看見了沐浴的她,他以為她真的無法殺死他嗎。
“姑娘,在下不是有意冒犯,隻是覺得這周天玲瓏陣和乾坤星宿陣法奇特,無意間闖入。”是啊,原以為這樣精湛令天下人咋舌的陣法裏有著傾城公子不可告人的秘密,誰能想到裏麵是一個藥浴的姑娘。
這個人,定然是傾城公子至關重要的人吧。
“你走。”感受到那審視,青絲如瀑遮住那桃色媚雅,她強壓痛楚的心神。
這毒,這氣息,駱寒驀然感到那個人在自殘。
“姑娘——”
“你走。”傾城終於惱怒,“卑鄙!”世上竟然有人可以雍容自在的對著洗澡的姑娘,而且,這位姑娘,是她。
駱寒轉過的身子突然一僵,那兩個熟悉的字眼,那樣邪肆裏的嫵媚,怒意裏的妖嬈,眼波一淩,瞬間化成唇邊笑意,“是你。”
傾城咬唇忍痛,知道此刻急不得,忽而笑起來,盡管那笑很憔悴,卻依然動人,“你可以現在殺了我。”
駱寒聞語一動,眸光穿透煙霧要探到她的神色,“你是傾城公子什麼人?”
她驀然低頭嗚咽,“還沒看夠嗎?若殺便殺,你何必在這裏侮辱我的清白。”
清白——駱寒唇角微動,“逐日之禍,皇宮之亂,殤陽之詐,可都是你所為?”
她毫無犯罪感的輕笑,“是啊,你廢話好多,明知故問,要麼殺了我,要麼立刻走。”
要麼殺了我,要麼放我走,還是那樣的決絕。
一口鮮血噴灑,濺起紫氣中驚心動魄的紅。
駱寒探手接住煙雲婆娑中飛來的銀針,帶著失笑的意味,“你還真是不怕死,自己都這樣了,還忘不了偷襲我。”
玉臂清輝,瞬間失落,她不再說話,頭靜靜的垂下去,還有著血腥的味道。
要麼忍,要麼殘忍,這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
駱寒突然甩手將那銀針還了回去,轉身進入花色,那銀針並非致她於死地,而是封住了幾大軟穴,穩住內息,“如果今日你沒死,明日秦淮邊前來送死。”
他居然又救了她,真是奇怪,明明該殺了她,卻又救了她,那針隻要稍偏,就是不一樣的結局。
每次相遇都是她傷痕累累,為何總想著救了她再殺了她。
如果當時殺了,是不是就不會有那一生一世的糾纏,有那刻骨的傾盡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