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玉第二天一如既往的起得很晚。
    綠衣眼睛腫成杏子一般，沉默著進來伺候。如玉隻當未見。
    不就是一點點小事麼，漫說我不喜歡，就是我喜歡他，你就不會去搶過來嗎？
    如玉伸展手臂，任綠衣為她披上綿夾單紗外袍。
    她就這樣半開著衣襟站起身來，趿拉著鞋子打開房門，踏上回廊的黃花梨木地板，風吹起她的發絲，撩開她的衣衫，白色中衣從青色衣袍中露出來，刺眼的很。
    “我這地方倒是誰都想來就來，想走就走了！”如玉冷笑著開口。
    “如玉小姐還是這麼不計世俗。”一個聲音很是無奈的在院中響起，然後圓角的一束花草中窸窸簌簌的一陣響動，半晌鑽出一個暗青色的身影，他臉上掛著無奈道：“你先把衣服穿起來好嗎？”
    那束花叢明顯是放不下一個人的，也不知怎的他竟能將自己隱藏的天衣無縫、滴水不漏。如玉好歹不是第一天在這個世界上打混，總算還是知道有些傳說中的忍術之類的東西，而且眼前這人正是其中的佼佼者。
    “你來有什麼事？”如玉轉身進門，那人緊隨其後，綠衣無聲的掩上房門，靜悄悄的站在如玉身後。眼前這人她竟是一點都不曾察覺其存在，若不是主子點破，隻怕到他離去她都不曾得知。主子嫌適易居的院子太小，藍衣等人都不讓在這兒住著，青衣又整天忙於莊子的布置，一早就動身去了閩西，憑她一人根本敵不過此人。綠衣這樣想著，絞手帕的手不禁用力……
    “綠衣，你繼續梳頭。”如玉轉過身對著鏡子。她用的是玻璃鏡，銅鏡早就被這些玻璃鏡子取代了。
    “是。”綠衣猛然被如玉一叫，仿佛從夢魘中醒來。她低了頭拿起一把犀角梳子，細細的為如玉梳妝。這人，竟然差點讓她在無意中陷入魔障，若不是如玉叫的早，隻怕她最後會留下心悸，此生對上他都沒有勝算了。
    那人的打算被如玉叫破，也不曾露出懊惱之色，他繞過如玉的問話感歎，“恭喜如玉小姐更上一層樓。”
    是的，經曆一場生死，如玉也發現自己數年未見精進的武功隱隱又漲了一個層次。如玉不答話，凝神看著鏡子中自己的頭發被綠衣細細盤旋，繞出美麗的花色，盤浮於頭頂。
    那人被如玉一晾，也自覺無趣，隻好說出自己的來意：“兩個月前，二皇子找我來打探刺殺程巨然的刺客的下落。”他想看看如玉的反應，怎知如玉說：“我不喜歡這支鸚哥綠的簪子，換那支白玉的。”
    他無奈的搖搖頭，怎麼忘了此人已非吳下阿蒙，“我好不容易打探到是小姐下的手。”
    如玉一邊的頭發已經梳完，她微微側頭去看鏡中效果，“然後？”
    “我決定放棄這次任務，隻求小姐高抬貴手！”他鄭重的站起身來拱手道。
    如玉不答話，綠衣頭發正梳到緊要關頭，她一亂動就散了。過了好一會兒，綠衣才將頭發挽好，用發夾別住。如玉鬆口氣說，“可算好了，以後再也不要梳發髻了。”她這才微微向來人投去一絲目光，“那關我什麼事？”
    來人聽了如玉的話，也鬆口氣，知道如玉不會追究了，他目光中隱含謝意，道，“謝謝小姐大量。”
    從如玉識破他的存在起，他就知道如玉一定是遇到了什麼奇遇。
    他與如玉也算相識，在如玉某一次出門的時候兩人還喝了一夜的酒。那時候的如玉還遠不及他。看起來隻是雪白粉嫩的小娃娃，一絲威脅感都沒有，又天真又好奇，喜歡笑，一笑倆酒窩，可愛極了。連他這樣冷血的人看了都不忍心下手。那時雖明知道如玉聰明伶俐，總有一天會超越自己，卻還是一心軟放過她了。哪裏想到有一天自己真的和她對上，還是毫無勝算的對抗。是什麼讓那樣可愛的一個小女孩變成這樣孤傲的模樣呢？
    ——人家如玉那時候隻是敏感的發現危機，很聰明的裝傻保命而已……據說有很多壞人看到後起之秀就會忍不住摧殘之，怕人家超越他，眼前這位就是……
    罷罷罷，幸好如玉還是一如既往的心地善良，肯放過他。
    至於二皇子，我先拿了首付的銀子逃之夭夭，最多躲個一二十年，再出來還是一條好漢。
    他打定主意，後退幾步轉身出門，一個縱身翻牆走人。
    如玉看著自己巍峨高聳的發髻，隱隱覺得頭重腳輕。要不是為了叫醒綠衣，她用的著這樣犧牲麼。
    不過都已經這樣了，那就這樣出門吧，還有正經事要做呢。好像現在正經的大小姐們都這麼打扮，不會得頸椎病嗎？
    “綠衣，備車，今天咱們出門。”
    綠衣一震，過了一會兒方垂頭稱是。該來的總會來，不論你是彷徨還是無奈。
    如玉的車子還是當初青衣隨便買來的那輛，隻是內部裝修的更加舒適了些。如玉不甚在意外貌，卻極注重舒適。車的外貌是給人看的，可舒不舒服是自己感受的。外人哪有自己來的重要。
    壓過一路的青石板，馬車最終停在將軍府。
    綠衣扶著如玉的手，嫋嫋娜娜的引著如玉下車。
    車夫早就去敲門，如玉下車時已見看門的老蒼頭進去通報。將軍府依然節儉，門外連個守門的都沒有。那個老蒼頭走路一拐一拐的，怕也曾是一個受傷的老兵，如今走投無路被將軍府收留來給口飯吃的。
    如玉略略等了一會兒，程懷西竟然親自來接。
    他見到如玉隻是拱手，態度一般。倒是看見綠衣兩眼一亮，幾乎按耐不住要衝過來扯著綠衣的袖子問這問那。如玉見此便暗笑，心道如此看來兩人的事基本上就成了。
    可憐呐，我一個正妻幫著夫君與另一位女子撮合，這擱昨天我還打死不信呢，怎知今天就眼睜睜的看著發生了。
    程懷西說：“家父想見你。”
    唔，見我做什麼？如玉不解。她明明隻是想來先跟程懷西談一談的，怎麼就叫程巨然知道了？
    程懷西解釋，“吳伯去通報時我正在爹爹的書房。”
    哦，知道了。如玉點點頭，表示了解。程懷西帶路，幾人直接朝書房走去。
    再見程巨然，如玉感觸良多。
    上次見時還病怏怏躺在床上的人倒背著手立於窗前，儼然是一幅書生暢懷有感圖，單看背影，那種儒雅氣息就抹殺不掉。
    隻是，你是武將哎，可不可以不要這麼惆悵的背對著人……
    “如玉來了。”聽到人們腳步聲的程巨然程大將軍轉過身來。
    “是，侄女見過程伯伯。”
    “不必叫程伯伯這樣疏遠，你也是嫁給了懷西，以後就叫我……”程巨然話沒說完，程懷西已經大叫起來：“父親！”
    “怎麼了？”程巨然看向程懷西。
    程懷西憋了半天，總算下定決心說：“我不想娶她！”
    “胡鬧！”程巨然發飆了，“你們堂都拜了你還敢說不想娶她，你叫她一個姑娘家以後如何自處！”
    “那怎麼能算拜堂！”程懷西耿著脖子說。
    “怎麼能不算拜堂！全天下都知道你，程懷西，娶了郭如玉！你叫如玉以後怎麼辦！”
    程懷西也跳腳了：“全天下都知道那天程家轎子裏出來的是一個刺客！那麼多人看到這個刺客的長相！你想怎麼掩飾她跟這個刺客為什麼會一模一樣！”
    “易容術！江湖上一大堆能讓兩個人相像的辦法！隻要你乖乖給我承認，你老爹我！”程巨然指著自己的胸膛，說不出的自傲：“就有辦法讓別人相信，她不是那天的刺客！”
    “可我不喜歡她！”程懷西總算把主題蹦出來了。
    “那你想喜歡誰？！！”程巨然暴怒，“你都娶了她了，你還想喜歡誰？！”
    “我喜歡她！”程懷西一把將如玉身後的綠衣扯出來，倔強的說。
    如玉本來還一臉愕然的看著父子倆以相同的姿態唾沫星子四濺的亂吵一氣，不愧是父子啊，平日裏看著還多少有些斯文像，一發起火來就跟點了的爆竹一樣，拉都拉不住，噼裏啪啦的就炸了。
    難道出入沙場的人都這樣火爆？
    直到綠衣被扯出去如玉才反應過來自己是要來幹嘛的，她呐呐的插口道：“那個，程伯伯，您……”
    “如玉，你別插話，看我怎麼替你教訓這個臭小子！”程巨然斷然打斷如玉的話，大聲喊道：“吳起！拿家法來！我就不信治不了你小子！”
    程懷西一臉的不服氣，一聲不吭。
    不一會兒，一瘸一拐的吳起扛著家法來了。
    真是扛著啊！將軍府的家法都比別人家的大個三兩號。
    如玉看著有人手臂粗的大棍子暗暗咂舌，這一下子上去還不得躺個把月。
    就聽程巨然怒喝：“孽子！還不給我跪下！”
    程懷西一聲不吭就跪下了，臉上還是一副“你就是打死我我也不認輸”的表情。
    “你說，你喜歡誰？”
    “綠衣！”程懷西硬聲道。
    “我叫你喜歡綠衣！”程巨然一點心理準備都不給人，一棍子掄上去，就聽程懷西悶哼一聲，撲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