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吹拂著季遠的衣擺，他削薄的背融入微涼的秋夜裏，臉上的燥熱卻遲遲沒有被吹散。
    隔天，季遠眉骨上的傷依舊醒目，景書臣不自覺皺了皺眉。
    季遠盡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生怕煩到景書臣。
    昨天沒有淩依依的戲份，她休息了一天，似乎意識到自己打人的行為不太對，讓助理給季遠買了杯奶茶。
    季遠笑嘻嘻地接過，“淩老師真是人美心善。”
    助理聽慣了恭維淩依依的話，料定季遠是個好拿捏的軟柿子，輕笑一聲，“可不嘛。明明是你們的工作失誤，依依姐不計較就算了，還給你買奶茶，知足吧。”
    季遠繼續笑著，“謝謝淩老師的奶茶。”說著，拿出手機拍了張照片：“我得拍張照發朋友圈。”
    助理輕蔑地走開了，這種借機蹭熱度的行為，她司空見慣了。
    季遠點了發送，咬著吸管，心頭泛上的卻是一股涼意。
    得罪淩依依對他完全沒好處，他早已過了一腔熱血的年紀，也在這五年的摸爬滾打裏被磨平了菱角。
    開拍前，淩依依扭捏著走向景書臣，露出個歉意的笑，“景老師，前天我情緒太激動了，說話沒有過腦子，請你別和我一般見識。”
    景書臣正低頭看劇本，一想到季遠眉骨上的傷，心裏便升騰起一股怒意，他抬起眼眸，目光極具攻擊性。
    淩依依被看得身體一僵，一股委屈湧上心頭，不管誰對誰錯，自己作為一個女生，都已經先放低姿態道歉了，景書臣卻依舊沒有與自己和解的意思。
    “景老師不肯原諒我嗎？”淩依依的眼眶竟泛起了紅，她穿著一身白色長袍，衣袂在秋風裏飄拂，看上去楚楚可憐，頗有梨花帶雨之姿。
    景書臣合上劇本，並未在意對方泛紅的眼眶，嗓音壓得很低，“你該道歉的人不是我，而是被你打傷的場務。”
    “我已經......”
    淩依依剛想開口解釋，魏高朗便對著擴音器說道：“拍攝開始，女主進場，攝影燈光準備......”
    今天季遠隻有兩場，按正常進度，拍到下午四點就能收工。
    快三點時，天色驟變，烏雲密布。狂風卷著秋天遲來的涼意，拍打在臉上。
    季遠穿著布衣白袍，感受到了絲絲涼意。
    景書臣就站在季遠身前，他專心地看著劇本，側過身，替季遠擋住涼風。
    季遠一場戲就那麼兩句話，不用背台詞，正抱著手機和葉雲琦發消息，突然覺得吹拂衣角的風小了，抬頭望去。
    撞入視線的，是一個高大的背影。景書臣穿的依舊是昨天那身金紋廣袖蟒袍，肩寬腰窄，衣袂飄飄，光看背影就矜貴無比。
    季遠深吸一口氣，以為景書臣隻是無意側了個身，恰巧擋住了自己。為了不占他的便宜，季遠移動兩步，迎風而站。
    半分鍾後，景書臣又站在了季遠身前。
    他是故意的？
    季遠皺著眉，心裏那股脹痛的酸楚竟變了質，生出一絲甜蜜。
    以前景書臣也喜歡做這事，不過那時是拉開大衣，將季遠整個人擁進懷裏。
    天色暗了，雨點被狂風卷著襲來，打落在人身上。
    魏高朗忙叫大家避雨。
    可今天拍的是外景，能避雨的地方實在太少，群演在亂竄，張州彥則指揮場務和攝影師，收拾不能被雨淋的道具。
    季遠聽見張州彥的聲音，下意識地跑過去，卻突然被人抓住手腕。
    雨越下越大，人群混亂不堪。
    季遠抬起眼眸，看見的是一雙漆黑深邃的眼睛。
    景書臣手指收得很緊，不容分說地將季遠拉進自己的房車。
    季遠這才想起來，自己已經不是場務了。
    景書臣的房車裏除了工作人員，還有幾個扛著攝影機的攝像師，大家身上都濕漉漉的，同時又都呼著熱氣，擁擠又混亂。
    景書臣依舊抓著季遠的手腕。目光像一把尖銳的刀子，直刺季遠眼底。
    “放開。”季遠小聲道。
    大家都在亂哄哄的說話，並未注意到角落裏的兩人，隻有薑寧直勾勾地看著。
    借著廣袖的遮擋，薑寧並沒有看見景書臣抓著季遠的手腕。
    景書臣不但沒有放開，還側身一步，將季遠抵在車壁上，“別動。”
    季遠被突如其來的逼近壓迫得喘不過氣，抬眼隻能看到景書臣，連鼻息間也闖入了他的氣息。
    雨打車窗，發出的響聲令人煩躁。季遠避開景書臣的目光，讓自己盡量貼著車壁。
    景書臣罩在自己身上的壓迫感卻更加強烈。
    手機震動了一下，季遠一隻手被人鎖住了，隻能用另一隻手去懷裏掏。
    是葉雲琦發過來的語音，季遠調小音量，貼著右耳播放。
    “談好了，晚上八點，還是上次那個飯店，這次的金主可比麗姐闊綽，五千塊。”
    又發來一條：“你早點到，別讓金主等你。”
    季遠麵不改色的聽完，倏忽抬頭，撞進一雙怒意升騰的眼眸裏。
    景書臣臉色發白，看見季遠的目光時，劍眉一挑，那眼神裏有逼問、憤怒、涼薄。
    總之給季遠傳遞的信息就是——你完蛋了！
    季遠下意識地握緊手機，他之所以敢光明正大的播放語音，就是覺得自己的事與景書臣無關。
    可在看到景書臣的神情之後，他心卻不由自主地狂跳起來，仿佛自己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
    季遠生出一種羞恥感，臉熱得發紅。
    景書臣突然就放開了季遠的手，將目光別開了。
    那股羞恥感卻並沒有消退，反而越來越強烈，壓得季遠喘不過氣，心口像是被人用針紮著，泛起密密麻麻的疼。
    雨還在下，細細密密的，形成一道雨簾，將天色罩得灰暗。
    快到七點，雨才停了。
    避雨的人群走到路天地裏，又開始布置場景。
    季遠也被化妝師拉去補妝了。
    期間，他給葉雲琦發消息：“我還有一場戲，八點之前應該趕不過去了。你幫我推了吧。”
    葉雲琦回了個：“好。”
    拍攝八點半才結束，季遠覺得整個人頭重腳輕的，薑寧適時遞過來一杯熱飲。
    季遠接過檸檬茶，腦海中閃過大學時景書臣排隊給自己買檸檬茶的樣子。
    他站在人群裏好高，劍眉星目，氣質高貴，一眼就能看見。
    原來景書臣還記得自己喜歡喝檸檬茶。
    薑寧提著袋子，給大家分發奶茶，嘴裏大聲說著：“景哥請大家喝奶茶了。”
    幾個群演小姑娘興奮地跑過來，挑選自己喜歡的口味，又笑嗬嗬地跑開。
    今天收工很早，季遠回去後洗了個熱水澡，給奶奶打了個電話後就昏昏沉沉地睡著了。
    第二天一早，季遠去到片場時，整個人暈暈乎乎的。
    化妝師驚訝道：“你的臉怎麼這麼紅？”
    季遠抬手摸了摸臉，好燙！
    景書臣正巧從季遠身旁路過，側目看了他一眼。
    半個小時後，薑寧帶著景書臣的私人醫生來到片場。
    魏高朗見過景書臣的私人醫生，連忙上前問：“書臣身體不舒服嗎？”
    薑寧也不知道，景書臣看著明明好得很。
    “是、是吧。”薑寧撓撓頭。
    “那快讓李醫生進去看看，如果真的不舒服，我們今天就不拍他的戲份了。”魏高朗看著劇本，開始規劃今天的場景轉哪場合適。
    “好好。”薑寧道。
    走進化妝間時，薑寧見景書臣神色自若地坐在椅子上，化妝師在給他化妝。
    “景哥，李醫生來了。”薑寧邊走邊打量著景書臣，實在看不出他哪裏不舒服。
    “去幫我叫季遠進來。”景書臣道。
    “啊？”薑寧麵露驚訝，“怎麼又是他？景哥，我知道你對小演員一向很好，可你也太關心他了吧？”
    “問這麼多做什麼？快去。”景書臣略微側頭。
    “可呂總......”薑寧話還沒有說完，就被景書臣打斷了，“關呂總什麼事？你別在她麵前亂嚼舌根就行。”
    “我哪裏敢啊。”薑寧轉身，“我這就去叫。”
    大概過了十分鍾，季遠才跟著薑寧走進來。景書臣化完妝了，坐在椅子上，目不轉睛地看著季遠。
    季遠目光有幾分警惕，開口聲音卻有些沙啞，“有什麼事嗎？”
    景書臣目光躍過季遠，對薑寧道：“去把門關上。”
    薑寧關了門。
    季遠依舊筆直僵硬地站在景書臣身前。
    “他昨天淋了雨，可能發燒了，你給他看看。”景書臣這話時對李醫生說的。
    季遠聽懂了他讓自己來的原因，後退一步，“不用了，我自己去買點藥就行。”
    景書臣站起身，逼近季遠，“今天的三場戲，你都會出現在我的鏡頭裏，一副病懨懨的模樣是想給誰看？太影響觀感了。”
    季遠啞口無言。
    薑寧鬆了口氣，原來是這個原因啊，那就好，看來是自己想多了。
    李醫生適時上前，看了看季遠的臉色，“燒得還不輕，先量下體溫吧。”說著，打開隨身攜帶的藥箱，找出溫度計，遞給季遠。
    季遠遲遲沒有去接。
    景書臣冷著眸子接過了，用另一隻手拉著季遠，強行將他按坐在椅子上，“含著。”
    季遠慌亂的抬起頭，他不過是個無足輕重的角色，就算會出現在景書臣的鏡頭裏，也不過是一兩秒鍾的事，誰會專門看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