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安正守著爐子看藥，一見梁含笑過來，便知道無事了，笑道：“之前看錦媽煎藥，總覺得不是什麼難事，今天我自己這麼一來，才發現這也是門技術活兒。我現在可盼著錦媽趕緊回來，不然就咱們兩個人，如何忙得過來？”
    梁含笑問：“師父他們今日還是來不了嗎？”
    代安道：“沒聽著先生派人來傳話，也不知道靜院的那檔子事解決了沒有。”
    “行了，你去前麵看著吧，多注意注意隔房那邊。叫梁公子過來吧，剛才虧他幫我許多。”梁含笑接過他手中的蒲扇，趕他出去。
    藥罐上已經騰起了白霧，梁含笑拿帕子包著蓋子提起來看了看，又重新蓋上。那邊有腳步聲過來，他以為是白逸行來了，頭也不抬就說：“我在這裏留了幾身換……”
    “笑笑。”
    這不是白逸行的聲音，梁含笑愣著一看，來的竟然是季森。
    “二師兄？”他驚詫地起身，問道：“師父也來了嗎？”
    “自然。”季森說著，很是欣賞地打量了他一番，“我聽說，剛剛來了個中了曼陀羅毒的重患，是我們笑笑救的？”
    “不是什麼疑難雜症。”梁含笑不好意思在他麵前吹噓自己的本事，有些害羞地別了別頭，抬起右手輕摸耳垂。
    “代安已經都講給我們聽了，師父剛剛也看過了，說你處理得很好。”季森拍拍他的肩，笑道：“我們笑笑日後定然也是一方神醫。”
    提起伍彥，梁含笑迫不及待問：“師父在隔房？”
    季森點頭，“幾日不來，師父掛念得很，非要一個一個親自再診一遍才放心。”
    梁含笑清楚自家師父的謹慎性子，道：“師兄去前麵幫襯吧，這藥我還得再看一會兒。”
    季森走後不久，那邊再一次傳來個腳步聲，這次來的真是白逸行。
    梁含笑調了調火候，頭也不抬，直接問他：“見過我師父了？”
    白逸行道：“前輩忙著給那些人診脈，沒注意到我。你這邊還有其他事情沒有？”
    “先坐。”梁含笑把自己坐的長凳分了一半給他，又問：“你預備在上京待多久？”
    “我想聽聽你們宮裏的那件事情。”白逸行指了指外麵，“我是誰這件事，可以告訴你師父。事關百草堂，我原本也是懷疑你與他們有所關聯，才一路跟來。況且你昨晚不是還說小燕王要過生辰？我還要跟著你去見識見識。”
    “行。”梁含笑依然是半垂著眼說話，並不直視他。
    “你……”白逸行覺得他今天很是不對，終於問道：“你今日是怎麼了？同處了這麼多日，我今天就讓你不堪入目了？”
    梁含笑渾身上下都是一僵，馬上否認，“不是。”他剛抬頭，餘光便看到有人過來，立刻起身一行弟子禮，“師父。”
    “笑笑啊。”伍彥注意到他旁邊站著的白逸行，問道：“這位是……”
    白逸行恭恭敬敬道：“晚輩晚楓居白逸行，見過前輩。”
    伍彥一聽“晚楓居”三字，當即目色一亮，頗為賞悅地看著他，“你就是晚楓居的少宗主？”
    白逸行哪裏擔得起這樣的稱喊，忙道：“晚輩草字謙文，久仰前輩大名。今日忽然叨擾，不請自來，還望前輩不要見怪。”
    伍彥笑說：“少宗主說哪裏話，我在這上京已有三十餘年，能夠遇見中原故人，也是欣喜至極。”
    梁含笑道：“徒兒這一路也是坎坷，虧了他一路相護。”
    伍彥看著他半許，關切地問道：“笑笑，你這臉色不大好看，是不是路上出了什麼事？”
    梁含笑簡短而言，說得輕描淡寫。伍彥仔細給他把過脈後，又看了一眼他側腹上留下的傷疤，心中雖是後怕，卻反而安慰他：“不礙事，師父給你開一副藥，調理調理就好了。”
    他說完，又歎了口氣，“昨日本來下午就要過來，又被事情給拖住了，後來森兒說你回來了，我才放心。還好你沒入靜院，不然這萬民廈就要成個空殼了，留誰來給人看病？”
    既然提到了，白逸行幹脆開門見山，直接就道：“晚輩聽說了上京宮中的凶案，而且此次也是為查百草堂的蹤跡而來，還請前輩說一說。”
    伍彥似有猶豫之態。
    梁含笑道：“我聽爹爹說了，死的那人，真的是百草堂做的嗎？”
    伍彥卻說：“師父也不知道。”
    梁含笑問：“那墨大師怎麼說？”
    伍彥道：“墨宗主說，傷口是三輪刀所創不假，但皇宮好歹是內院，即便百草堂高手如雲，又為何非要冒險入宮殺一個什麼底細也沒有的內官？”
    白逸行與梁含笑雙雙沉默。
    這確實是一個最大的疑點，梁含笑想到昨夜分析的那幾種局勢，說道：“莫非這並不是百草堂所為，而是皇城裏的內訌？”
    “笑笑。”伍彥嚴肅地叫了他一聲，“朗朗乾坤，莫要多嘴。”
    梁含笑知錯，便不再順著這種可能往下說，他掏出那封一直帶在身上的信，雙手呈給伍彥，“師父，這是徒兒離開鳳凰寨之前，師叔托我帶給您的信。”
    提及故人，伍彥有些失神，再一看信封上熟悉的字跡，越發顯得悵然。他枯瘦的手撫了信封許久，卻遲遲沒有展開，而是問道：“你師叔他可還好？”
    梁含笑道：“師叔很好，待我也很好，隻是一直問我您在何處，我沒敢說。”
    伍彥喃喃幾句：“沒說就好。”
    他小心地撕開封口處的漆，生怕扯爛了這層薄薄的信封，連取出裏麵的信紙也是如履薄冰。
    阿彥，展信佳。
    梁含笑透過穿破紙張的亮光，隱約看到信的開頭寫著這麼幾個字。但他沒敢多看，迅速地收回了目光。
    伍彥看得很慢，短短的兩張紙硬是看了一頓飯的時間。這一刻停頓的時光久若亙古，他好久之後才慢慢地將信折好重新裝入信封，低低地啜了一聲。
    觸及往事，白逸行與梁含笑誰也沒有開口。
    “這件事如果要查，倒也不是無跡可尋。”伍彥恢複神色，忽然開口道，“隻是如果真的要查，我須得去一趟中原。”
    “回鳳凰寨嗎？”白逸行問。
    伍彥搖頭，“不，是去十萬大山。”
    不僅是白逸行愣住，連梁含笑都很是愕然，“十萬大山？”
    他沒有聽說過這個地方，不自覺地追問：“那是什麼地方？”
    伍彥蒼老的眼睛雖然有些無神，但是並不渾濁。他斟酌著說辭，少頃，在深吸了一口氣後，才對二人道：“這是件很久遠的事，但在大概七十年前，鳳凰寨與那個地方是一脈相承。中原武林有兩顆毒瘤，一顆是百草堂，可謂是威震江湖。但是說到另一顆，名氣就遠不及前者了。”
    白逸行不知為何，心中忽然一悸，隱約能夠猜出他接下來要說的話。
    “這個地方雖然不養殺手，但其所作所為比之殺手而言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伍彥頓了頓，朝白逸行看去，“謙文，你聽說過道非闕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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