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起彼伏的掌聲宛如外界給予的肯定，霍皓彬的心頭不其然升起飄飄然的喜悅。
    他挺起胸襟，壓住唇邊欲要放飛的得意，逼使自己穩住心態，故作嚴肅地彎身鞠躬。
    在他抬頭的瞬間，目光飛快掃過觀眾席，隨後投放在一張熟悉的臉孔，頓時失守掀起嘴角的弧度。
    意想不到吧？他也是能彈得很好的。
    他的眸光往台下某方向深深注視一眼，然後轉身返回後台。
    於他而言，莫沉緣臉上展現出來的驚訝，遠遠比起觀眾們的掌聲更來得重要。
    「一個可以把活的旋律彈成死的人，還敢自吹自擂，貶低別人，除你以外也就沒誰了。」
    眼看著目前後台忙碌中的工作人員，腦海裡的畫麵卻是很久以前的畫麵。
    也許沒有真的很久，可是那天距離現在，記憶足以使得有些模糊。
    過程發生了什麽，老實說，他已經忘記了。
    可是那雙劃過怒氣的杏眸，以及擊破他心底那份自豪的話語，至今仍教他深刻。
    就像是一道猛雷打進他的心髒，留下不可磨滅的痕跡。
    在學校，沒有人敢說他半句不是，甚至乎同學們會主動巴結他，但是她沒有，並且是與那些同學相反，呈現出一個極端反應。
    每次看見他，她也會不其然地皺眉。
    每次走近她，她也會繞路避開。
    要不是自己硬要接近，說不定他們是一句話都沒能說得上來。
    她對著其他人總是會提起一張教人融化的可愛笑臉，唯獨會故意無視他，被他逼得不得正眼對視的時候，則會擺出凶巴巴的模樣。
    但是。。。其實。。對他來說，半點阻嚇性都沒有，反而更是教他想要狠狠捏住臉頰不放。
    「你笑什麽？覺得自己彈得很好嗎？」驀然頭頂一片暗影，聲音從上而下進入耳內。
    霍皓彬愣然抬頭，父親的模樣撞進瞳孔，他立馬繃緊身體，視力焦點迅速歸位，拘謹十足。
    「還是以為自己已經穩贏了？」霍正嚴聲色俱厲，俯視的眼神透著不怒自威的氣勢，彷如激光刃般直射進霍皓彬的眼球。
    他頓時一個激靈，忽覺後台冷氣好像擁有自我意識，徑自鑽進他的腳底，並延伸竄上他的頭頂，使得腦袋渾然清醒。
    「不是，我。。」他的話未完，眼前兀然一刹遮光，下秒便是一聲響亮迴盪耳邊，視線硬生生挪到地上。
    臉頰翻騰著痛楚，勾起心頭委屈直竄眼眶，他選擇閉起雙眼深呼吸，將情感吞回不見底的深處。
    燈光映出地上人影綽綽，路過他倆的腳步聲此起彼落。
    工作人員們即使沒有親眼目睹過程，光是聽見剛才的響亮聲，以及父子倆的談話氣氛便能猜出七八分。
    因此不得已要經過時便放輕腳步，盡量縮小存在感，免得無端捲入事端。
    看著男孩低頭不動不語，身體似是隱隱顫抖，再抬眼迅速瞟過大人的表情，瞬間惹起旁人同情。
    不過是個孩子，什麽事情也不該是要出手教訓吧？更何況是眾目睽睽之下呢？孩子也是有自尊心。
    隻是同情歸同情，他們知道這個男人不好惹，寂寂無名的小卒定是不敢胡亂惹上大人物的事情。
    「不過是淺嚐一回眾星托月的滋味，背後尾巴就開始翹了，就連我這個父親，你也打算不放在眼裡，敢想著要頂嘴？」
    霍正嚴麵無表情地盯著兒子那烏黑的頭頂，一字一句清晰地厲聲道出他為兒子冠上的過錯。
    「你也不好好想想，今日你來到這裡是誰為你鋪設的路。」他上前一步，壓低聲線說道，接著再補充一句。
    「剛才你在台上的表現讓我非常失望，你是應該清楚自己已經不再是可以隨意行事的孩子，對吧？」語畢，他撇下兒子揚長而去。
    身旁路人匆匆，唯有那個穿著正式的青少年獨站路中央，好像地上有什麽黏著他的鞋底，動也不動的。
    良久，舞台傳來的鋼琴聲靜止，青少年彷似如夢初醒，身軀晃了一晃。
    忽地，他覺得雙手有股疲倦感，於是循著視線一看，發覺自己攥緊著拳頭而不自知。
    他抿起唇，眼光中閃過一抹自嘲，繼而鬆開拳頭，然後再度握緊又放開，動作重複兩三次。
    後來見他嘴巴一張，重重呼出憋在心裡頗久的一口氣，看不見的委屈與暗怒像是隨之四散，又彷似是沉落哪裡。
    眼見不遠有人朝著這個方向前來，背後亦有腳步聲，心裡不願被外人篤見自己狼狽的一麵，便和前來的女生錯身而過，躲進洗手間。
    相較於眾數人對於舞台上的關注，身處「少數群族」當中的白尋生看似合群，闔眼細聽的模樣可謂是十分陶醉，實際上卻是借助鋼琴聲補眠。
    隻是，身在街外心在床的他，哪有睡得著的道理呢？
    「尋生哥哥。」再一聲的呼喚，不過這次被拉扯的不是衣袖，而是衣角。
    「嗯？」他抱著雙臂，輕抬眼皮略過身旁女孩，半帶鼻音應了一聲。
    「好緊張，終於輪到淼淼了。」小手硬是從他的腋下穿過去，緊緊勾住他的手臂，接著待女孩說完這句話，她伏在他的手臂，雙眼藏起不敢直視舞台。
    「你不是對她很有信心嗎？」他說完，看見眼底下的後腦不住地點頭，然後頓了一下又搖頭。
    莫沉緣抬起頭，下巴抵在他的手臂上，噘了一下嘴，眉眼間流露出淺淺的擔憂，「可是。。看過霍皓彬表現，我的心便有些七上八下了。」
    「他是霍正嚴的兒子，從小便開始接觸鋼琴，且有父親專業教導，他的技巧在同齡人中自是不在話下。」他嚥了一下口水，接著再道：「要是他輸給你的同學，應該會讓這裡全部人的下巴都掉地上了。」
    「我知道，就是有些替她感到不值，第一次參加比賽便遇上這麽強的對手，明明她的技巧不差，而且還進步不少。」她的語氣沮喪，說後更是補充一聲歎氣。
    「傻孩子，怎麽就不會覺得這是她的幸運呢？」說完，隻見她目露疑惑，睜著杏眼不眨地盯著他等待下文。
    「遇強則要愈強，若是你，你寧願當弱者中的強者，抑或是強者中的強強者？」問完，他伸手輕捏莫沉緣的鼻頭，溫聲提醒：「你的同學上台了，還不快些看看她？」
    「哼。。不要捏我啦！」她鼓起腮幫子，拉開他的手指頭，語帶嬌嗔抗議道。
    「我要看淼淼，不理你了～」說完，她鬆開手，立馬正經端坐起來，隻是沒過一秒，又見她轉頭調皮一笑，湊近他的耳邊小聲道：「我要當尋生哥哥心目中彈琴最厲害的強強者！」
    接著，耳邊溫暖鼻息退去，不過這句話卻使白尋生的目光潛意識跟隨過去，隻見這個撩人不自知的女孩彷若無事般留下後腦供他欣賞，而她自己則是把視線全心全意獻給同學。
    噢，不對，應該是真的沒事，小女孩哪會懂得什麽撩男技巧呢？
    他搖頭笑笑，有時侯的童言童語，真的是世間真摰至極的甜言蜜語。
    在此之前，江淼淼都是坐在台下觀眾席的其中一員，絕對沒有想過自己會有天站在台上，凝望著麵前的三角琴，以及餘光裡那片黑壓壓的人群，淩空琴鍵上的十指無意識抖顫，渾身上下都萌生著臨陣退縮的意念。
    可是，心底深處有道微弱聲音在吼叫著不甘，不甘於她為今次比賽的努力終將要白費。
    腦袋裡的天使與惡魔勢均力敵地戰鬥著，她咬著唇，眼見雙手的抖意愈發強烈，她著急得不知所措，眼眸四處亂飛，完全不知道該怎樣使內心那片慌亂得以平靜。
    台下的莫沉緣見狀，內心有著與朋友一樣的焦急，雙手抓得裙擺幾乎被撕掉了。
    眼看著手指抖得無法按得下琴鍵，江淼淼既不願白費努力，卻也鼓不起勇氣向前，但是這樣的掙紮讓她的內心快要崩潰，化成薄霧湧現眼眶內。
    忽然，台下冷不防地冒起一道人影，如同鶴立雞群般的無比清楚，就這樣映進江淼淼的視線。
    莫沉緣毅然站起身來，這樣當然是吸引了不少人的注目，但是她已經顧不上尷尬了，隻知道現在的江淼淼很需要被支持。
    她拋開平日的害羞於腦後，甚至深怕江淼淼看得不真切，故意誇張地做出「加油」的手勢，希望可以借此成功傳遞心意。
    看見跟自己相處了一段時間的莫沉緣，居然作出這麽讓人意想不到的行徑，著實使白尋生感到意外，因此錯愕好幾秒。
    原本略有不耐煩的評審們，聽著後方細碎的聲音，有些禁不住好奇的轉過頭來，篤見一個女孩正對著台上的女孩無聲傳達心意，他們幾乎一致地再回頭看看台上的女孩，然後互相對視會心一笑。
    雖然是正式場合，可是孩子單純的心思無法與成年人相比，一舉一動總是那麽的坦誠，讓評審們生不出一絲不滿。
    台下那個女孩的身影，對於台上的女孩而言如同定心劑，視線穿過眾人互相對視，凝視著台下女孩的眼眸，他人如若空氣，隻有那道直線投來的眸光，如聖光般驅散心中一片黑暗，照亮每個角落。
    漸漸的，雙手不再顫動。
    抿白的唇瓣漾開一絲微笑，無聲頷首，重新專注眼前的琴鍵，闔目深呼吸。
    再睜眼時，便是指落琴鍵的瞬間。

    作者閑話：

    抱歉，同樣也謝謝你們仍然會留意，江淼淼終於要出場了，我。。也出場了Q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