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淨是學些掙不了錢的東西，我生你可不是讓你來賠我的錢出去。」
    「不是這塊料就不要白費心機，省得我每天被你的噪音吵醒。」
    「以你的資質，登不了巔峰也落不到泥底，不上不下的倒不如別開始。」
    她知道，媽媽說得對。
    家裏確實不富裕，無法為她的成長供給更多資源，比如學習鋼琴。
    正如媽媽所說的，她的資質不過是中等，即使在音樂路上走得再長，亦終究隻能是一項興趣。
    即使她有多麽的不甘心，可是事實擺在眼前，除了放棄，她還有別的選擇嗎？
    可是就在她幾乎要放棄的時候，命運像是看見她的沮喪，因此施捨了同情，派來兩個人來到她的身邊，扶助她。
    一個願意教授音樂知識予她，並且親手帶領自己走進音樂界裏的發展道路上。
    一個陪著她練琴，無私地分享自己的學習心得，經常鼓勵自己。
    她們給予的支持，背後包含的心意是她無法簡單一句多謝便了事，隻有在這次比賽裏全力以赴才能不辜負她們。
    自知造詣不深，若要短時間內精通那段變奏著實天方夜譚，不過莫沉緣的這番分享倒是啟發了自己。
    既然現時的她未能將「變奏」玩得出神入化，那麽便利用自身擁有的知識作出微調吧！
    當然，她深知在比賽中採取沒有練習過的彈奏方式簡直是一場豪賭，就連她自己都為這個想法而感到驚訝。
    可是，她無法停止腦海中源源不絕冒出的音符，這些靈感湧泉而至，她馬上便拿起筆記本寫下來，然後遞給方老師。
    江淼淼端著一顆忐忑的心等待老師的評價，卻因底氣不足隻敢盯著地上的關係，因此錯過方婉孄眼中一閃而過的亮光。
    「仍能聽得出來原先的主旋律，隻是技巧有些生澀，不過讓整體感覺活潑了些。」方婉孄一邊看著筆記本，一邊不住地點頭，末了合上筆記本，她更添一句：「淼淼，恭喜你找到自己的長處。」
    盯著地麵看的眸子定住一刹，思疑耳朵像似聽錯什麽，抬眼對上方婉孄的目光，她才敢相信自己竟得到老師的認同。
    頓時間，一股顫意從心坎深處竄出，眼眸爆發出彩光，彷彿整個人豁然開朗。
    於是，江淼淼便鼓起勇氣詢問方婉孄，她能否臨時改變彈奏方式，不料方婉孄沉默下來，狀似陷入深思。
    約莫兩三分鍾，方婉孄抽出思緒回到現實，鄭重凝視著江淼淼，開口問道。
    「若是拿不下名次，你會後悔今天的臨時決定嗎？」
    「方老師。。如果我拿不下名次，你會不會失望。。？」江淼淼攥著裙擺，眼睛顯露掙紮。
    「不會。」方婉孄搖頭，心裏補充道：或許校方會。
    「這隻是開始，誰都會有失敗時，沒有半途而棄已經是贏了一半。」方婉孄撫著江淼淼的頭發，目光帶著長輩對後輩的疼愛。
    「不過。」她語調一轉，其後話頓一下，舉起筆記本，向著江淼淼揚眉笑道：「有些地方可以再修改一下。」
    言下之意，便是準了。
    被老師鼓舞得信心滿溢是一回事，後來在台前麵對一群黑壓壓的觀眾又是另一回事，因此才有了剛剛躊躇不定的一幕。
    隻不過，她怎麽樣也想不到莫沉緣居然會在這種情況下大膽起來，就連性格容易害羞的朋友都能為自己作出這麽一番舉動，她怎麽就不能勇氣起來呢？
    她忍不住被逗得揚高嘴角，原本上翹眼尾變得略彎了些，笑容柔化了透著冷漠氣息的五官，冰山像是一下子被融化，閃鑠著透亮的水光。
    一笑過後，她才發現充斥腦海裏的母親怒容早已遠去，就連母親的聲音亦一同消失，內心歸回一片平靜。
    凝視莫沉緣一眼，闔眼深呼吸，再睜眼時，她再也沒有任何遲疑，懷著一定要搞定的堅毅心情彈出屬於她的「暖之初」。
    原本，前段琴音似是一陣柔柔春風拂過臉旁，喻示著這是一場被春天邀請迎接它再次來臨世界的初約會。
    現在，新加入的音符經過江淼淼手下演繹，讓眾人聽出風意變得調皮，柔和的音速略有輕快，彷彿眾人眼前出現一個愛玩的小孩，拉著你嚷著一起遊玩。
    台下的莫沉緣一臉驚喜，既是驚訝著「暖之初」可以有新版本，也很意外江淼淼居然臨時創造出第三版本。
    雖然聽得出來江淼淼隻是把原來就在「暖之初」裏的音符選在適當的位置上作出疊加技巧，簡單卻讓人不感到兀突。
    莫沉緣不禁心想，她怎麽就沒想過這樣方式來彈呢？這樣聽起來很有趣，有點像兒歌。
    接下來，便是江淼淼平日練習時很容易彈錯的部份，莫沉緣不自覺收緊呼吸，聚精會神地看著聽著，生怕朋友彈錯。
    同時間，她心中又暗暗期待著這裏會否也有變化。
    這個緊張的時刻，忽然篤見身旁男人作勢起身，莫沉緣欲要開口詢問，卻又捨不得移開視線。
    恰巧，莫沉緣來不及開口，白尋生便將嘴巴湊近她的耳前，說要出去接個電話，讓她乖乖別亂跑。
    她仰頭望了望白尋生一眼，點頭，然後便得到一個摸頭獎勵。
    可惜這個獎勵不討她的好，她趕緊用五指梳理順頭發，眼睛從百忙之中抽空瞪了一眼對方的後腦。
    她的頭發又亂了！
    不過僅僅數秒，莫沉緣便完美錯過她剛才期待的部分，頓時升起想要瞪死白尋生的念頭。
    這個小插曲很快就被拋之腦後，現在聽不到沒關係，隻要江淼淼願意再彈，她不愁沒機會再聽啊！
    而且，琴曲一但跑調，這是很容易被聽得出來的。
    然而，她並沒有聽出任何意外之音，那應是江淼淼很順利通過這個小關卡了。
    現在，「暖之初」已經來到高潮部份。
    原版的高潮部份，一貫維持著輕柔風格，因此莫沉緣記憶裏，「暖之初」是父親用來哄睡的妥妥催眠曲。
    不意外的，這個第三版本再次生出意外的變化。
    這讓莫沉緣突然想起，有一次父親彈到這個部份時，曾向她分享過那是怎麽樣的風景。
    高音中音夾雜半音的交織，宛如冬日冷風與春季暖風相討接替主宰世間天地萬物去向。
    不久，中音主導位置逐漸退出，其餘音色佔據主導，彷彿接棒來到尾聲，冬季該到沉睡時。
    然後，高音慢了下來，似是微風拂過風鈴，清清脆脆的，洗滌了心靈，帶走冬日遺留下來的餘寒，心間霎時一片清寧。
    緊接著，同是高音卻有著不同變化，忽輕忽重，那是經過風的召喚，從遠處歸南來的鳥兒鳴叫聲啊！
    仔細看看？緊隨牠們其後的，居然是乘著順風軌跡而來的花草種子們。
    種子們如同飄浮空中的音符，與傳入耳朵的琴音配合節奏旋轉舞動，頓時將幻想與現實的大門打開，互通連繫起來。
    原版琴音隱約浮動回憶裏，第三版本琴音則是真切舞進莫沉緣耳裏，兩者刹那重疊使她不禁恍神，頗有一種正在聽多重奏的錯覺。
    第三版本裏，江淼淼把溫和春風轉型，塑造成活潑形象，有些高音部份變得略為小輕快音速，春之孩子一跑一跳撲向世間，催促寒冬趕緊下班回家。
    其中的中音部份亦因此產生變化，誰讓這裏的春天如此霸道，冷風也隻好退一步遷就。
    本是輕下來的高音，這裏卻是聲音明亮，表示著孩子王扯高喉嚨大叫回歸的口號。
    接著，第三版本逐漸與原版的音律同步，春喚萬物，眾生如期而至，盛典近在眼前。
    此時的台下觀眾，不再單單隻是來觀看比賽的觀眾，而是被拉著來參加盛典的嘉賓。
    花草種子循著春風軌道飄過眼前，繞過眾人一圈，然後被風兒帶領著有序地棲身於濕土裏。
    從這裏開始，琴曲旋律回到最初首音響起之時，第三版本亦沒有再創作新意思，而是跟隨原本輕慢節奏。
    活力風兒攀上白雲藍天，零碎散開四處，風勢弱了下來，轉眼卻見陽光闖開雲層，急不及待灑落大地。
    琴音忽地頓住，繼而幾聲純粹清澈的單音響起，彷彿聽見春雨輕輕地來訪世間滋潤土壤的淅瀝雨聲。
    沒多久，琴曲便在恰當處恢復原有旋律。
    原來那是春風化雨，暖陽作伴。
    這段彈奏完畢，便即將迎來琴曲尾聲，白尋生也剛好回來。
    他望向莫沉緣，不難看出對方眸子裏閃著亮晶晶，一掃剛才憂心，似乎認為自己的朋友表現得很是精彩。
    他一坐下來，便恰好聽見中音重新掌握主宰權，為「暖之初」奏著溫馨尾聲。
    眾人的見證下，深埋泥土裏的種子用著肉眼可見的速度，以頑強且全新姿態破土而出，茁壯成長起來。
    天上水點悄悄的來，亦悄悄的離去，霧氣緩開時隱隱現出雨後彩虹。
    後來，映進眼底的是腳下無盡青青草地，目光遠去大樹茂盛，身旁百花齊放，抬頭雀鳥揚翔。
    春季降臨一刹，震撼也驚豔。
    過後，眾人逐漸回過神來，發現春天悄悄留下餘溫，如淡影般寄存心坎處。
    尾音落地，江淼淼緩緩垂手，輕呼一口氣，露出笑意。
    她彈完了。
    她做到了！

    作者閑話：

    構思暖之初比海怒更難！想到頭痛好幾天。。
    可以寫出來之後，我又很開心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