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箱裏有奶奶送來的現成的老母雞，何母把它拿出來用水洗淨切好，煨了一鍋熱騰騰的湯。
    吃完午飯，她又開始在廚房忙活年夜飯。江霽不好意思吃白飯，跟著後麵幫忙打下手。
    兩人在廚房忙活，間或聊了幾句。大部分時候都是女人問，江霽答，一個下午時間她就把江霽的家庭情況摸了個七七八八。
    不過江霽也隱去了與何柏青合夥做生意的事情，對於過分詳細的探尋也是半糊弄，告訴給她的都是些無關痛癢的信息，彼此之間總的來說相處還算不錯。
    何柏青在這時候倒像個外人了——廚房不需要那麼多人站裏頭，他杵在門外幹看著又顯得太呆，轉了兩圈自己去街上買了點春聯把家裏簡單貼了下，借此緩解下這多餘的尷尬。
    小區裏依然有人不聽勸偷著放炮仗，三人在樓下保安罵罵咧咧的攆人聲裏吃完飯，女人依舊沒有說自己今年為什麼會突然回來。
    這事江霽不好多問，何柏青問了幾次沒得到答案也懶得再問。
    吃完年夜飯，打開已經塵封許久的電視機，幾人一起坐在沙發上看春晚。
    熒幕上的嘉賓和主持在一唱一和說著祝詞，配上歡快的背景音樂，客廳裏突然陷入一種詭異的安靜。
    江霽心不在焉的看了會節目，總覺得女人有話要對何柏青說，於是主動避嫌：“阿姨，何柏青，你們先看吧，我出去轉轉。”
    何母笑著點點頭，對這種識相的行為十分滿意，還不忘招呼一句：“出門注意安全。”
    江霽應了聲，從沙發上站起就準備出門。
    不想何柏青居然也跟著起身：“等一下，我跟你一起去。”
    江霽有點詫異，又不好把話挑開，隻好婉拒：“你就別出去了吧，阿姨好不容易回來一趟，你在家好好陪陪她吧。”
    女人伸手拉了一下他的衣擺也阻止他起身：“江霽說的對，你就陪媽媽坐一會，咱們母子也好長時間沒談心了。”
    何柏青並不想跟她談心，雖然不知親媽這次為什麼會突然回來，但過往的經驗告訴他肯定沒好事。
    他正想拒絕，一抬頭又看見江霽在朝他使眼色。
    為了不使江霽難做，他拉著臉還是坐了回去，臨行前不忘囑咐一句早去早回。
    江霽點點頭，接過何柏青遞來的圍巾出了門，把時間留給這對母子。
    眼看江霽離開601，何柏青靠向沙發，盯著電視不再說話，拒絕打破這份沉默。
    女人也盯著電視裝模做樣看起來，準備等兒子主動開口問自己為什麼回來。
    可左等右等，小品都放了兩個，旁邊的人還是一點動靜都沒有。她用餘光瞟了下何柏青，發現他正目不轉睛看著節目。要不是演到搞笑處他也毫無反應，她是真以為他在認真看電視了。
    最後還是她先沉不住氣。
    “我和你爸要離婚了。”她瞧著這個兒子的側臉，突然冒出石破天驚的一句話。
    何柏青垂在外側的手神經質的抽搐幾下，麵上卻無波無瀾，好半天隻冒出個“哦”字來。
    這個反應令她十分不滿，忍不住伸手拽了下何柏青的胳膊拔高音量：“你聽見了嗎？！我跟你爸要離婚了！”
    “所以呢？”何柏青終於舍得轉過頭，看著老媽的臉反問一句，端的是漫不經心。
    女人氣結，又扔下一枚重磅炸彈：“你爸在外麵有人了，那個賤人給他生了對雙胞胎兒子，現在他要跟我離婚去娶那個賤貨！”
    何柏青那張似被泥塑了的臉終於出現裂紋，下眼瞼到眉尖都開始抽搐，連呼吸也不再平穩：“真的？什麼時候的事？”
    這句話像把鑰匙，壓抑許久的情緒被倏的擰開一條縫，女人的眼淚毫無預兆的前赴後繼往下掉：
    “我還能用這事騙你嗎？從你還沒上高中的時候他倆就勾搭上了。我剛發現時候，跟他吵過也鬧過，但是每次你爸跟我保證完絕對會斷絕聯係，轉頭還是和那個賤人勾勾搭搭的。去年那個女的還懷孕了…等我知道的時候都快生了…”
    講到這裏，她語不成句，哽咽著靠在何柏青肩頭斷斷續續哭訴：“他為了那個賤人跟那兩個賤/種，跑回來就要跟我離婚，我不同意，他就威脅我…嗚嗚嗚…”
    雖然知道她這次回南全肯定是有事發生，但這消息的爆炸程度還是遠超何柏青的預料。
    望著伏在自己身上泣不成聲的媽媽，他從震驚中回過神，輕輕拍著她的背安撫，準備等她稍稍平靜下來再說。
    大概是因為連日來的疲累慌張在此刻終於找到主心骨，她哭了一會就停了下來，接過何柏青遞來的抽紙擦了擦眼淚，頂著糊成一團的妝容看著自己兒子：“那個賤人還想攛掇你爸讓我們母子倆淨身出戶，我不同意，他居然要請律師跟我打官司！”
    何柏青聽見這話，忍不住手握成拳，心髒供血的速度陡然加快，似乎全部都往腦子裏湧去。
    他閉了閉眼，突然想起江霽的臉，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忍著心跳帶來的巨大噪音開口：“媽，你有什麼打算嗎？”
    女人哭的太急，一張口先打了個嗝，語氣憤然：“他想得美！你也是他兒子，憑什麼要讓我們淨身出戶！柏青，如果你爸真要趕盡殺絕，你一定要站在媽媽這邊，絕對不能讓那個賤女人得逞！”
    他沒有立刻答應要與母親“同仇敵愾”，當下隻覺得心亂成麻，扭過頭不願正麵回應。
    女人沒有得到保證，不依不饒的開始數落何父的“罪行”：
    “想當年你爸一無所有，你外婆他們死活不同意，還不是我堅持要跟他在一起奮鬥，才有的今天！這世上男人就沒一個是好東西！這才發達了幾年？就學人家在外麵養小老婆，還一下搞出兩個兒子來!這個王八蛋…”
    她罵罵咧咧，說著說著又開始哭，粉底蹭到何柏青的深色羽絨服上，暈出兩團難看的汙漬。
    她哭的投入，罵的入迷，忘了自己也在外麵花草不斷的風流事。
    何柏青被她哭的有點心煩，原本因為要和江霽一起過年的好心情全被破壞殆盡。
    電視上的節目已經變成歌舞劇，但他一幀也瞧不進去，目無焦點的看著屏幕，耳邊親媽的謾罵還在繼續。
    顛來倒去的罵他老爸沒良心，養小老婆，搞私生子。
    他活到成年，頭一次見親媽把他倆那點醃臢事直接擺上台麵掰扯，腦子被吵簡直要變成漿糊。
    他又拍了拍老媽的肩膀，一時詞彙量匱乏，也不知該怎麼安慰，隻好由著她沒完沒了的哭。
    女人終於哭累了，紙巾把她的臉蹂躪的通紅，看起來活像隻犯了紅眼病的花貓。
    她啞著嗓子，掐著何柏青的胳膊非要他跟自己保證到時候會站在自己這邊。
    何柏青想問她的情人這時候去了哪，但又懶得張嘴，生怕這話問出去她又跟先前一樣暴跳如雷再給自己一耳光。
    實在被纏的無法，他學著江霽的套路糊弄她：“你先洗個澡休息休息吧，明天我給爸打個電話問問。”
    她還想鬧，恰好此時何柏青的電話響了。
    他拿起一看，上麵顯示：“A江霽”。
    他朝老媽擺擺手接起電話：“喂？你在哪？”
    電話那頭的江霽：“我在外麵瞎逛呢，你們聊完了嗎？沒聊完的話我再逛會。”
    何柏青看了眼手機，發現鬧了這麼會功夫，居然已經過去兩三個小時。
    他怕江霽在外麵凍著，立馬回答：“聊完了，你趕緊回來吧。”
    江霽說了聲好，這才跟他說其實自己就在樓下，何柏青讓他趕緊上來。
    掛了電話，他放柔語氣對女人說：“媽，你先去洗個澡，等下江霽要回來了。主臥衣櫃裏應該還有你以前的衣服，阿姨一直都有定期打掃，你先拿件出來穿吧。衛生間有備用牙刷和毛巾，就在洗手台下麵的櫃子裏，你自己找一下。”
    她也哭累了，不想讓外人看見自己這副模樣，點點頭起身去了臥室，臨走還不忘招呼他到時候一定要幫自己一起跟親爹爭家產。
    何柏青裝沒聽見，走到玄關等著給江霽開門。
    她前腳進了衛生間，後腳大門就傳來開鎖的聲音。
    江霽剛推開門，就被何柏青抱了個滿懷。連帶從屋外帶來的寒氣都被他的體溫消解。
    他一愣，立刻猜到有事發生，順著何柏青的背撫摸兩下問道：“怎麼了這是？”
    何柏青見到他，眼眶有了熱意。
    他把臉埋進江霽脖子和圍巾間的縫隙裏悶悶喊了聲：“江霽哥哥。”
    江霽被抱的有些活動不開，反弓著脊背關上門，聽著衛生間傳來的水聲揉揉他的腦袋又問了一句。
    何柏青就著縫隙在他脖子上吮吸幾口沒有回答，等眼眶的熱意消退下去才開口：“等我媽睡了再跟你說吧。”
    江霽點點頭，不一會看見何母也是一副雙眼通紅的樣子穿著居家服從衛生間走出來，一顆心登時被母子二人的異常吊了起來。
    忍著心焦和女人打完招呼，看她進了主臥關上門，這才把何柏青拉進臥室連忙問起情況。
    何柏青被他拉著，順手關上門坐在床尾，把剛剛發生的事一五一十同他說了。